谈苏轼笔下的“一丸药”
文/李玉建
苏轼是集儒释道于一身的大学问家，是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在诗、词、文、书、画等方面均取得很高成就，尤其是他豁达的人生观为后人所称道。苏轼一生与禅结缘，有很多佛教界的朋友。他在杭州任地方官时，有一天他兴致勃勃“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原诗是这样写的：
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读其题记和原诗文可知，这一天苏轼游历了诸多佛寺，还喝了七碗浓茶，可能是在某寺院没有见到想要拜访的高僧勤师，就半开玩笑地在僧舍墙壁上题了一首诗。历史上，在墙壁上题诗是给被访者留言的一种常见方式。例如：含曦上人是一位知识渊博、品格高尚的高僧，卢仝三次去洛阳长寿寺探访含曦上人而不遇，就在寺壁上留诗一首。原诗是这样写的：
三入寺，曦未来。辘轳无人井百尺，渴心归去生尘埃。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三次到长寿寺找你，每次来的都很早，太阳尚未升起，却始终没有看到你。百尺之井前无人看守轱辘，我连口水也喝不上，干渴的心啊，回去后会新生更多的忧愁。这首诗充分表达了卢仝访友人不遇的失望之情。后来，含曦上人归来看到卢仝的题壁诗之后，还专门写诗回赠卢仝。
苏轼在寺壁上所题的诗其大意是：称病的高僧根本就没有病，他象谢灵运一样云游在外把家都忘了。如果真的是病了，哪里需要服食魏帝的灵丹妙药，象卢仝一样喝上七碗茶也就解决问题了。诗中提到的“魏帝一丸药”，有方家解释说是出自魏文帝《折杨柳行》。原诗是这样写的：
西山一何高，高高殊无极，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赐我一丸药，光辉有五色，服之四五日，身体生羽翼。轻举乘浮云，倏忽行万亿。流览观四海，茫茫非所识。彭祖称七百，悠悠安可原。老聃适西戎，于今竟不还。王乔假虚辞，赤松垂空言。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追念往古事，愦愦千万端。百家多迂怪，圣道我所观。
魏文帝的诗从写游仙始，批判诸子学说终。前半写登西山遇仙童，得授仙丹，服食羽化升天之事，然而诗人深知彭祖、老聃、王子乔、赤松子得道成仙事虚无荒诞。为此，他把笔锋一转，用“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正面批判虚幻的神仙学说。末二句转向现实，通过否定“迂怪”的诸子百家之说，肯定积极入世的孔孟之道，表达了诗人以孔孟儒家思想治国的理想。
在卢仝的诗中也有“一丸药”。卢仝的一生也是广结善缘，在儒释道都有要好的朋友，道士沈师鲁就是其中的一个。807年，韩愈以国子博士分司洛阳。卢仝为了广交朋友，在韩愈等人的帮助下，就在洛阳里仁坊赊买了一处宅院。无奈债主天天逼债，“债家证利心，饿虎血染口”。卢仝只好再赴扬州以变卖房产，“卖宅将还资，旧业苦不厚”。时值春末夏初，南方又潮又热，加上卢仝从春节前至今半年时间没有卖出房子的着急心情，更有韩愈离开洛阳的打击，外因与内因叠加，致使卢
仝病倒卧床不起。正在卢仝贫困交加之时，沈师鲁专程到扬州看房卢仝，并为卢仝煎药侍奉于床前。卢仝深为感动，曾写下《赠金鹅山人沈师鲁》予以答谢。由此可知，卢仝与沈师鲁交情甚笃。后来，卢仝还为沈师鲁写过两首规劝诗，奉劝沈师鲁别再炼食丹药了，下得山来与卢仝共饮香茶，畅所欲言，共同探讨人生的真谛。原诗是这样写的：
君家山头松树风，适来入我竹林里。一片新茶破鼻香，请君速来助我喜。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驱上天。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
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天门九重高崔嵬，清空凿出黄金堆。夜叉守门昼不启，夜半醮祭夜半开。夜叉喜欢动关锁，锁声㩧地生风雷。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太上道君莲花台，九门隔阔安在哉。呜呼沈君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无求长生丧厥生。
翻译成白话文，意思就是说：你居住的山上吹来了一阵松风，正好吹到了我的竹林里。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请你赶快下山来与我同饮。不用炼仙丹、诵经书求长生不老了。你闲暇时和我共同探讨人生的真谛，我们畅所欲言，快乐逍遥才是长生的秘诀。不必幻想吃仙丹成神仙，神仙有时也不可信。自古以来人死之后尚入土为安，哪里有什么鸡犬升天变成神仙的事情。能够升天做个神仙当然不错，如果真能成仙，就请你把炼成的丹药送我一颗。即便真的有人上天做过神仙，也没有人知道天上的事情，因为成神成仙的事谁也没有见过。
你喜欢炼药而且快要炼成功了，我喜欢修养自身也修养得很好。就算试着和成仙之人相比，也应该配得上位列仙班。九天的大门很高，凭空像是凿出的金銮殿。夜叉在那守着白天紧闭的大门，到了半夜有人敬祭祷告才会开启。夜叉听着祷告词之后高兴了就打开门锁，开动锁头的声音像是风雷滚动。人间的禽兽吃的都是污浊之物，死后血肉也变成尘土。太上老君的莲花宝座，有九天的高门隔挡怎么能成仙？哎呀，沈君炼药成功，也需要碰巧遇到机缘，别为了长生不死而送了命。
卢仝喜欢道家功法，练的是内丹，讲究修心养性，以求延年益寿；沈师鲁喜欢道家功法，练的是外丹，追求的长生不老，羽化升仙。卢仝对道家炼丹一事的看法和魏文帝的观点是一致的，根本不相信服食丹药会羽化成仙的传说，并奉劝沈师鲁不要因为寻求长生不老而服食丹药妄自送了性命。由此看来，从功效上讲，魏文帝诗中的“一丸药”和卢仝诗中的“一丸药”是一回事，讲的都是道家所炼的丹药。
魏文帝诗中的“一丸药”和卢仝诗中的“一丸药”与仙道有关，而苏轼“戏书勤师壁”诗中的“一丸药”与病有关，所以，苏轼笔下的“一丸药”可能另有出处。
众所周知，三国时期的钟繇是政治家，还是著名书法家，他擅长篆、隶、真、行、草多种字体，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推动了楷书的发展，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书法史上传说他写有一篇《用笔法》，有传言说是后人伪作。《用笔法》开篇是这样写的：
魏钟繇少时，随刘胜入抱犊山学书。三年还，与太祖、邯郸淳、韦诞、孙子荆、关枇杷等议用笔法。繇忽见蔡伯喈《笔法》于韦诞坐上，自捶胸三日，其胸尽青，因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乃活。繇苦求不与。及诞死，繇阴令人开其墓，遂得之，故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
意思是说钟繇年青时，曾经随师父刘胜到抱犊山上学习书法。学满三年归来后，经常和曹操等一帮书友切磋书法技艺。有一天，他看到在韦诞的座席上放了一卷蔡邕写的《笔法》，就气得捶胸顿足，吐血晕死过去。曹操忙用五灵丹让他吞食，才将他救活。钟繇向韦诞苦苦相求蔡邕写的《笔法》，韦诞就是不给他。等到韦诞死后，钟繇暗地派人盗掘他的坟墓，才得到了蔡邕的《笔法》，因此明白了笔力雄健、气势强劲的书法才是超凡卓越的，而缺少笔力气势的书法是有毛病的。他按照《笔法》上所讲的要旨来练习，从此他的书法更好了。
历史上对魏帝没有专指，魏太祖曹操、魏文帝曹丕都可以称魏帝。在《用笔法》中所讲的“五灵丹”也是“一丸药”，与治病有关，与救命有关，所以，笔者认为：苏轼笔下的“一丸药”可能与曹操手上的“五灵丹”更有关联性。
一家之言，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2023年8月写于济源
（《卢仝故里》2023第1期总第2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