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咏阳羡  笔墨不了情

——卢仝茶歌的书画

裘纪平

摘  要  卢仝茶歌，士与茶的情结，在书画上体现了以茶养德雅志的高趣，本文对卢仝茶歌的宋元明清书画作品分析，说明士与茶在其社会形态的茶文化表现及当下意义。

关键词  士  卢仝茶歌  阳羡茶  养德雅志

一、引言

    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

    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仁风暗结珠诽瓃，先春抽出黄金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馀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这是唐代卢仝(约775—835)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简称《七碗茶歌》或《茶歌》。是曾任谏议大夫的孟简(?—823)在任扬州刺史时，将义兴阳羡新茶派人送给卢仝，卢仝品饮后的答谢之作。诗人以其直抒胸臆的自然清新笔调，鲜活灵气的诗情画意，酣畅淋漓茶的真切流露，由此将自己思想境界上升到体恤民生、为民请命的高度，《茶歌》成为中国茶诗的代表作，使诗人“卢仝”，其字“玉川子”，和“七碗”成为了茶的代称，为后代文人乐于借用。宋元明清书画家留下卢仝茶歌的书画创作，表达“士”的怀抱志向。

二、士及士与茶

    (一)士

    文化使人的本质力量得以呈现和外化的产物，是人类通过外在的环境相适应所实现的一定生活方式所形成的心态和行为样式和这样行为和心态所呈现出来的方式。中国数千年来在文化上“士”起了很大的作用。中国的“士”主要是指由儒学教育出来的文人，属知识分子，高士是知识精英，具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士的道德准则。

    (二)士与茶

    茶文化放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中，士的参与使茶文化得以形成和发展。陆羽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扬雄。司马相如，吴有韦曜，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高士与茶有不解之缘。高士画作为绘画的题材，是绘画的一个专门门类。而高士品茶的绘画，在中国绘画史上有相当量作品存世，体现了以茶养德雅志。宋元明清书画家留下卢仝茶歌的书画，属于高士品茶，寄

托了这种精神。卢仝茶歌诗意“士”的胸襟，成为文人感兴趣的书画创作主题。

    卢仝“志怀霜雪，操拟松柏”(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卢仝》语)，可称高士，卢仝《茶歌》外的其他茶诗句，如“君若随我行，必有煎茶厄。’’(见全唐诗卷387—35《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客谢竹》)；“日高始进一碗茶。”(见全唐诗卷387—4《示添丁》)。可见卢仝爱茶嗜茶之深。

    三、卢仝茶歌的书画

    葳蕤如春天般生发和暖入世的儒学，洒脱如秋天般凉爽清廓逃禅的老庄，沉寂如冬天般冷寂孤芳出世的释家，好像不同的气候影响我们的精神生活。中国自汉武帝开始用儒学教化社会，维护伦理秩序，经历了两千年。在人类迈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儒学的和谐社会的思想价值又得到新的认同。卢仝茶歌的宋元明清书画，洋溢着春和景明的情调，描绘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茶的情趣，以茶养德雅志的怀抱。下面就十件作品作一分析。

    (一)画面出现纱帽笼头的卢仝，“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韩愈《寄卢仝》句)“一奴，长须．不寡头；一婢，赤脚，老无齿”(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卢仝》句)入画的作品六件作品：

    图1传为刘松年《卢仝烹茶图》卷，绢本，着色，故宫博物院收藏。

    图2传为钱选《卢仝烹茶图》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纸本，设色，纵128．7厘米，横37．3厘米。

    图7丁云鹏《玉川子煮茶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

    图8《明人煮茶图》轴，与丁云鹏《玉川子煮茶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景物、人物和笔调类似，无款。

    图9丁云鹏：《煮茶图》轴，纸本设色，纵140．5厘米，横57．8厘米，无锡市博物馆收藏。

    图10金农画《玉川子烹茶图》册页(一奴长须不裹头没有出现在画面)

刘松年

    传为刘松年《卢仝烹茶图》绢本，着色，故宫博物院收藏。(见图1)

    刘松年，钱塘(今杭州)人，南宋四大家之一，有茶画多幅传世。此传为刘松年画的《卢仝烹茶图》，清代陆廷灿《续茶经·茶之图》列入。为现存传世年代最远的卢仝煮茶描绘，画风同刘松年。该画生动地描绘了卢仝烹茶情景。画面上山石瘦削，松槐交错，幽篁摇曳，环抱茅屋，屋内卢仝拥书而坐，赤脚女婢执扇对茶鼎，长须仆肩壶汲泉。金农《玉川子嗜茶帖》描写此图：“玉川子嗜茶，见其所赋茶歌，刘松年画此，所谓破屋数间(韩愈在《寄卢仝》诗中有玉川先生‘破屋数间而已矣’句)，一婢赤脚举扇向火。竹炉之汤未熟，长须之奴复负大瓢出汲。玉川子方倚案尔坐，侧耳松风，以俟七碗之入口，可谓妙于画者矣。”

钱  选

    图2传为钱选《卢仝烹茶图》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纸本，设色，纵128．7厘米，横37．3厘米。

    钱选(1239—1301)字舜举，号玉潭，浙江湖州人，南宋进士，元代终身布衣。钱选比赵孟兆大15岁，两人同乡，是元前期的士大夫绘画代表。钱选的绘画联系着自己的理想，人物画题材多描绘古代高士。这幅《卢仝烹茶图》，钤白文印：“舜举”。上有乾隆皇帝乙巳(1785)中秋月长篇御题。《石渠宝笈续编·重华宫藏》著录。图中卢仝身着白色衣衫，坐于山岗平石上，画面上芭蕉、湖石点缀，环境幽静可人。卢仝的“一婢赤脚老无齿”正扇对茶鼎煮茶，“一奴长须不裹头”伺立在卢仝旁边，主仆三人注视茶鍑，表现了“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茶汤煮好之前的场面。

丁云鹏

    丁云鹏卢仝煮茶图画三幅

图7，丁云鹏《玉川子煮茶图》轴故宫博物院收藏。

    丁云鹏(1547—1628,年)，字南羽，号圣华居士，安徽休宁人。明代画家，善长人物、佛像、山水画。图中描绘了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意。画中卢仝坐春天的蕉林修篁下，手执团扇，目视茶炉，正聚精会神候火煮汤，图下一长须仆捡壶而行，似是汲泉去，左边一赤脚婢，双手捧果盘而来。画面人物神态生动，描绘出了煮泉品茗的真实情景。

    图8，《明人煮茶图》轴，与丁云鹏《玉川子煮茶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景物、人物和笔调类似，只是方向换了一下，无款，坐上自上而下三印：圆形“乾隆鉴赏”方形“嘉庆御览之宝”和圆形“嘉庆鉴赏”。右边中部印“宝笈三编”。

    图9，丁云鹏画《煮茶图》轴纸本设色纵140．5厘米，横57．8厘米  无锡市博物馆收藏

    《煮茶图》表现一派春光明媚中的煮茶。画款隐题于玉兰树干上：“煮茶图，丁云鹏”，下押“云鹏”、“南羽”二印。此画右上角一株玉兰树，花朵灼灼；中部假山石玲珑剔透，芳草鲜美；右下角一盆兰花吐艳。煮茶究为何人?韩愈“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两位仆人描述与这幅所画完全吻合，丁云鹏要表现的就是卢仝煮茶，只是唐代的茶鼎，画成了明代的竹炉(苦节君)，这是当时使用的，丁云鹏就此画入。

金  农

    图10，金农画《玉川子烹茶图》册页，故宫博物院藏，作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纵14．3厘米，横3l厘米。款书“玉川先生煎茶图，宋人摹本也。昔耶居士。”画卢仝蕉林中执扇对鼎煮茶，“一婢赤脚老无齿”，就旁泉中汲水。

    金农《玉川子嗜茶帖》(见图11)漆书：“玉川子嗜茶，见其所赋茶歌，刘松年画此，所谓破屋数间，一婢赤脚举扇向火。竹炉之汤未熟，长须之奴复负大瓢出汲。玉川子方倚案尔坐，侧耳松风，以俟七碗之入口，可谓妙于画者矣。茶未易烹也，与常见《茶经》、《水品》，又尝受其法于高人，始知人之烹茶率皆漫浪，而真知其味者不多见也。呜呼，安得如玉川子者与之谈斯事哉!”金农(1687—1763)，字寿门，号冬心，别号很多。仁和(今杭州)人，久居扬州，是扬州画派的精神领袖，一生布衣，学养渊博，性情迂怪，嗜奇好艺，极嗜饮茶，“呜呼，安得如玉川子者与之谈斯事哉!”可知金农与卢仝性情同气合拍，由衷向往有卢仝那样的知音，切磋茶艺，达七碗妙境。

    以上的六件卢仝与仆出场的《茶歌》画人物形象按韩愈《寄卢仝》、《唐才子传·卢仝》描叙绘画，钱选《卢仝烹茶图》没有画屋子，而在太湖石和蕉林下煮茶，其后丁云鹏、金农所画都是按照钱选所画的背景再处理。无锡市博物馆收藏丁云鹏《煮茶图》的茶炉是明代的苦节君，但人物画的就是卢仝及其二仆。

    (二)纱帽笼头的卢仝，执扇对鼎煮茶所绘的：

    图5，《卢仝煎茶图》轴

    唐寅(1470—1523)，字子畏，一字伯虎，号六如居士，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其山水画大多表现险峻雄伟的大山，楼阁溪桥及四时胜景，也有描写亭谢园林、文人逸士的优闲生活的作品。他的《卢仝煎茶图》(《唐伯虎全集》卷三，有《题自画〈卢仝煎茶图〉》一诗，描写卢仝：“干载经纶一秃翁，王公谁不仰高风。缘何坐所添丁惨，不住山中住洛中。”

    (三)以卢仝茶歌“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所绘的：

杜  堇    金  琮

    图4—1图4—2，杜堇水墨画金琮行书《古贤诗意卷》中的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

    寓居于南京画坛的杜堇(活动于1465—1505)，江苏丹徒(今镇江)人，曾被徐有贞(1407—1472)收为弟子，由于学养深厚，致使笔底自然散发出生动的神采，被推为明代“白描高手”。同时代的李东阳(1407—1472)在《怀麓堂集》诗后集卷三中，有诗咏杜堇：“杜狂作画如写神，朱颜皓发真仙人；持杯向空坐白石，傲睨城市无风尘。”

弘治13年(1500)金琮配书合作的《古贤诗意卷》是其代表作品之一，这一长卷纸本水墨，纵28厘米，长1082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以唐宋著名诗篇为题，金琮书12首诗，杜堇以诗意配画九幅，全幅布局用图文相间的形式，诗画结合得十分谐调。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画列其中，以卢仝茶歌“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之句，写围墙外军将叩门，屋内卢仝卧而未起，画面上边露出茶鼎的下面部分，和茶碗，含蓄的点明了茶的全诗。用笔秀劲，刻画细腻，人物形象生动，墨色淡雅，意境清幽，得诗意要旨。

(四)宋克、文彭草书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

宋  克

    图3，宋克书卢仝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卷

    宋克(1327—1387)字仲温，号南宫生，长州(今江苏吴县)人。自幼便博涉群书，因其性情豪爽，身躯魁伟，元末兵乱，便自思建功立业，未成，潜心于书法，于书法将章草、今草、行楷等巧妙的糅合在一起，可见其化裁之能力，为明初诸家之冠。宋克书卢仝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是宋克草书唐宋人诗卷的其中一段，在至正二十年三月(1360年，时宋克34岁)为其在松江的友人徐彦明所书，此卷草书通篇一气贯注，笔力清健，行间栉比，错落旷达，卢仝《茶歌》的豪爽之情，倾注于抑扬顿挫的笔划流动之中。

文  彭

    图6，文彭书卢仝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卷，纸本，纵31．7厘米，横391厘米，

吴门画派书画家文彭(1498—1573)，字寿承，好三桥，别号渔阳子，国子先生，江苏苏州人。文徵明长子。授秀水训导，官国子监博士。能诗，工书画篆刻。文彭咏茶书法有很多，如文彭题谢时臣(1487—1567)山水卷，引首题隶书“闲适”，后草书题诗有“茶烹雪乳新萝岕……石鼎飕飕时斗茗”等茶句。

    文彭书卢仝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卷五十四行。款“隆庆元年(1567)八月四日书，三桥文彭”，下押“文彭之印”、“文寿承印”和“国子先生”三印。此卷书法写得风神潇洒，用笔正侧兼备’，点画清朗，卢仝《茶歌》意境在文彭必下水乳交融，曳曳生姿，春意盎然。   

    四、结束语

    一曲茶歌，回肠荡气，撩拨心田，成为诗书画创作的意境，为“士”所好。这种意境是儒家养德雅志、和谐天下的春天般情调，它激发士人：天行健，自强不息；地势坤，厚德载物，保持“达济穷独”之心。以上10幅卢仝《茶歌》的书画，洋溢春天的气息，茶以养德的旨趣。论语：“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今天全球化礼崩乐坏，物欲熏天，心无所依，为所欲为的浮躁时代，卢仝茶歌的书画古人饮茶，如一股清泉，在感受其笔墨韵律中，体会古人的饮茶，学习古人的品茶，使我们“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茶以明志，得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