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的仙魂、仙气、仙态
——为李菊月《卢仝评传》序
天津师范大学 辛立洲
一、缘由
为筹备今年9月在河南省济源市召开的“第二届古天文与中华传统文化暨王屋山古文化国际研讨会”,相约与紫金山天文台张和祺台长,并徐振韬、赵定理二位教授与7月27日齐聚济源,与当地市委、市政府有关的各层领导,共商研讨会诸事。我与济源相交,得于与济源市我相识的学术界朋友周吉善先生的荐引。这几年多次到济源,结识不少朋友,自许为济源故交。这次工作会议期间,无愧“卢仝专家”的济源市人大原副秘书长李菊月女士,将她的新作《卢仝评传》的书稿复印件交给了我,邀为作序。虽然在与济源相交之前,我真得没有注意过卢仝,我也真得不习茶道,对于“茶文化”实属外行,但对于旧友的诚意,我无法推辞,惟欣然受命是取。
二、坦白
这实际上是外行为内行专著作序。怎么写呢?唯一的办法,是从头学起,力求学懂。我学习的办法,就是认真地读,读懂《卢仝评传》,读懂卢仝这个“仙”;在这个基础上,再缘我所学所知所会,写些个人感受。
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上述工作,实在紧迫,加上本人学识、才力有限,所写恐为李菊月女士失望,为读者拾笑。但,我还是要写。
三、茶仙卢仝的“仙”
为什么呢?就李菊月所集材料,即这本《卢仝评传》中的内容,还有李菊月所收集《卢仝诗歌论编》,自返津的火车上就抓紧读,粗读一遍,回到家又反复读,边作些随想杂记,渐渐形成一个想法:写一写卢仝的“仙”吧,算是对卢仝研究工作的一种补充。
1、“茶仙”的来历
最主要的根据,是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这首诗里边被后人称“七碗茶歌”的那几句令饮茶人飘飘欲仙的诗文: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喝茶的人许多许多,即使是孟谏议送来的珍贵的新茶,喝到的人少些,但至少孟在自家也喝,约不会一次就罢。为什么独卢仝有如此之感?从诗文看,有两个原因:一是“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如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学须尝阳羡茶,百花未敢先花;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至余合五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概言曰:好友将王公贵族家可尝到的新茶(从诗句看约是雨前茶),差军士专送到家,心情之激动,可想象而得知。二是在这样的情绪中独煎独饮:“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未喝茶就已被煎茶过程中的茶香(“碧云”为其喻词)熏得醉入茶里;待煎毕,见到黑瓷碗面的白花(浮于茶水面的白沫),则更神往其间了。总之,卢仝对茶,如痴如醉。无比,岂能饮茶而“通仙灵”,甚至“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是第一。
第二,卢仝对茶的这种“仙”觉,被空传开来,并扬名于海外,当属生活在日本江户时代中期,即1603至1867年中期的“卖茶翕”(日本龙津寺僧人柴山元昭,后称高游外)。他的卖茶活动,把卢仝的“仙”气在日本传开。如日本小川后乐先生在《玉川子卢仝其人》中所写:“卖茶翕的煎茶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茶,也不是开拓了舍弃一切名利荣誉、一心投身求道世界、有着严格内容的常人难以接近的境界的茶。钱筒上还刻着:
煎茶日日松风起,醒觉人间仙路通。要识卢仝真妙者,倾囊先入此钱筒。
‘每天煮水煎茶,让大家在每日的生活之中领悟有通向仙人居住的理想之乡的路,若要知道卢仝茶的真正境界,那请把钱袋里的钱全放在这个钱筒里。’里面说出了卢仝的名字,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卖茶翕的煎茶不单单是为‘口腹享受’的买卖。”
依上述事实,诸君再细读书中所辑李菊月《卢仝故里友人来》、日本小川后乐《济源寻访卢仝故里》,今日重读“茶仙”,仿佛又是一次“出口转内销”:本生于中国的卢仝及其仙气,传经日本,于本世纪末,由日本煎茶道寻根,而于生国再起。认识这一点,不无教益。
2、“仙”在何处
因手头关于卢仝的资料不全,又来不及去寻查,仅以唐诗中所收卢仝的诗为据,所得认识,与卢仝思想本貌相比,恐有失真。若如此,容后补正。
我读卢仝诗,反复体味,觉得他的“仙”味,在于他诗全流出来一种对现实的超越精神。这种精神,除《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外,不论在表达他尽忠爱国的《月蚀诗》(《全唐诗》卷387)中,还是在其他即时即情即景而发的诗中,都有表现,如《自咏三首》、《新蝉》、《秋梦行》、《叹昨日三首》、《直钩吟》、《杂兴》、《将归山招冰僧》、《寄赠含曦上人》、《出山作》、《赠稚禅师》、《送好约法师归江南》、《山中》等。卢仝诗中对现实的超越,是一种精神超越,是对现实中个人苦楚、社会不平、国家危难的责任和理想的抒发,以求得精神(情感)的解脱。
◆仙魂
卢仝一生,爱国爱民,却无力改变现实中的苦难与不平,于是借物畅想抒怀。这是他的超脱精神的主流。如《月蚀诗》中,借当时发生的月蚀这一自然现象,畅想开去,当月全蚀时,提心天狗不再吐出月亮致天下黑如抹漆,“玉川子涕泪下”,而顿对于誓:
心祷再拜额榻沙土中,地上虮虱臣仝告诉帝天皇。臣心有铁一寸,可刳妖魔痴肠。上天不为臣之立梯磴,臣血肉身,无由飞上天,扬天光。封词付与小心风,颰排阊阖入紫宫。密迩玉几前擘坼,奏上臣仝顽愚胸。敢死横干天,代天谋其长。(待月出,玉川子笑)愿天完两目,照下万方土,万古更不瞽,万万古,更不瞽,照万古。
再如《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当如痴如醉而“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之后,飘入仙境,所惦念仍是世间受苦的苍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从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至此,我想强调:卢仝对茶,爱得入痴,饮到入醉,飘然上天入仙境,所惦、所求,及所平分的是人间疾苦的解除。这是茶仙的仙魂所在。
◆仙气
仙魂,指卢仝诗的核心思想,是一种内在的认识,是理性的抽象表述。仙气,是指这种理性认识的个性、气质表现。犹如爱国思想,有人表现为忠君为国,如古代岳飞;有人表现为智巧,如文成公主;有人则情怀壮烈,如文天祥。爱国,因众爱国者个性气质不同,表现亦异。卢仝诗的仙气,试举几首诗为例: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顺臾期。如此如此复如此,壮心死尽生鬓丝。秋风落叶客肠断,不办斗酒开愁眉。贤名圣行甚辛苦,周公孔子徒自欺。
天下薄夫苦耽酒,玉川先生也耽酒。薄夫有钱恣张乐,先生无钱养恬漠。有钱无钱俱可怜,百年骤过如流川。平生心事消散尽,天上白日悠悠悬。(《叹昨日三首》之一、二)
“叹昨日”这个题目,表示卢仝对往日生活反思而有新得:过去信从周、孔而求贤名圣行,都是自欺,贫生无钱只能恬淡清漠,弃却仁礼日逐日,天命自然吧。何等潇洒!
再看《杂兴》:
意智未成百不解,见人富贵亦心爱。等闲对酒呼三达,屠羊杀牛皆自在。放心为乐笙歌攒,壮气激作风霜寒。厨中玉馔盈金盘,方丈厌见嫌不餐。飞鹰跃马实快性,唇腐齿烂空巑岏。岂期福极翻成祸,祸成身诛家亦破。昨朝惆怅不如君,今日悲君不如我。否泰交加无定主,懒学风云戢翎羽。绿酒清琴好养生,出将入相无心取。三五图书旧揣摩,五千道德新规矩。
《叹昨日三首》中反思旧日学周公、孔子之学,是误入岐途的自欺;这首《亲与》则表达卢仝全入老庄“祸、福相传”的哲学,而成了信守《道德经》的道学家。
再看《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
君家山头松树风,适来入我竹林里。一片新茶破鼻香,请君速来助我喜。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驱上天。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
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天门九重高崔嵬,清空凿出黄金堆。夜叉守门昼不启,夜半醮祭夜半开。夜叉喜欢动关锁,锁声zh地生风雷。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太上道君莲花台,九门隔阔安在哉。呜呼沈君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无求长生丧厥生!
对这两首诗,从表面上看,有“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大洞经”、“不须服药求神仙”、“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驱上天”、“无求长生丧厥生”等句,似全然断绝道家仙学。我以为,须再全面看,诗中还有“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等句。这里应搞清的问题是:人世炼骨,关注世间蛇头蝎尾之类毒虫的“安著”,是否也是修仙之道?卢仝的回答是肯定的。卢仝没有完全否定沈山人“炼药”之途,却同时也提出自己的主张,即“炼骨骨已清”,并且与其他“得仙者”相比,“也应合得天上行”。这就是卢仝的“真意”,就是卢仝的“真长生”。这种真意、真长生,不同于沈山人炼药求取的长生的地方,在于它要在关注现实中“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 蛇头蝎尾谁安著”的过程中修炼。正如俗语讲:小道隐于山,大道隐于市。入山修炼,更难更难,因而也更高一筹。这样解这两首诗,可以吗?我曰可以,举卢仝又四首诗为证:
蛇毒毒有形,药毒毒有名。人毒毒在心,对面如弟兄。美言不可听,深于千丈坑。不如掩关坐,幽鸟时一声。(《掩关铭》)
此诗中提到蛇毒,由此去解《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中“蛇头蝎尾”,便无不可,解为人间毒害便顺理成言。另三首为:
春风满禅院,师独坐南轩。万化见中尽,始觉静性尊。我来契平生,目击道自存。与师不动游,游此无迹门。(《赠稚禅师》)
杯度度一身,法度度万民。为报江南三二日, 这回应见雪中人。(《送好约法师归江南》)
买得一片田,济源花洞前。千里石壁坼,一条流泌泉。青松盘樛枝,森森上插青冥天。枝上有□猿,宿处近鹤巢,清唳孤吟声相交。月轮下射空洞响,丝篁成韵风萧萧。我心尘外心,爱此尘外物。欲结尘外交,苦无尘外骨。泌泉有冰公,心静见真佛。可结尘外交,占此松与月。(《将归山招冰僧》)
这几首诗,第一,证明卢仝虽主张入世炼清骨的修法,但不否道佛两家的修法,而且亲临禅寺学习:“我来契平生,目击道自存。与师不动游,游此无迹门。”第二,他所崇修的佛与道理论,是与他入世为万民的仙魂相一致的理论,即“法度度万民”的佛道理论,是正道,而非惟求个人解脱、求得个人“功能”的小道或邪道。第三,“我心尘外心”,“ 苦无尘外骨”的诗句,再次证明卢仝欲超脱却无法放下对解除世间苦毒的责任的高尚情怀。
至此,可以这样总结卢仝的仙气:不忘世间苦毒,不舍亿万人辛苦,为度万民,入世炼清骨。不过需补充说明一点:由于我们历史上发生过对孔子儒学的误解,学术界与民间流行的认识认为,儒学仅为仁义伦理之术,不与仙(道家为主)佛为伍。于是一说某某为孔门信徒,便决计不为仙道。这是误解,这种误解的根源发生在自春秋孔、老之后代学人对孔子的“性与天道”即“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原理的浅解上。(请参阅鞠曦著《易道之贞》一书的“导言”)作为诗人的卢仝,无这方面的论述文字,我们不能苛求。但卢仝坚持“入世炼清骨”的仙气,却本能性地切近“尽性知命”的儒家大道,他又不拒佛、道两家,可谓“三教齐发“(《奇赠含曦上人》诗中句)的茶仙。
◆仙态
所谓仙态,即仙魂、仙气化于行、言、神、体之表现。神气溢于形,谓之态也。卢仝之仙态,表现在三方面:于山水自然中怡然自得;与人交往中率真坦然,独处静思时坦畅浪漫。
试以诗为证:
刻成片玉白鹭鸶,欲捉纤鳞心自急。翘足沙头不得时,傍人不知谓闲立。(《白鹭鸶》)
泉溜潜幽咽,琴鸣乍往还。长风翦不断,还在树枝间。(《新蝉》)
出山忘掩山门路,钓竿插在枯桑树。当时只有鸟窥窬,更亦无人得知处。家僮若失钓鱼竿,定是猿猴把将去。(《出山作》)
饥食松花渴饮泉,偶从山后到山前。 阳坡软草厚如织,因与鹿麛相伴眠。(《山中》)
读这几首,卢仝于自然山水之间,与猿鸟小兽为伴,戏弄幽默,怡然自得的情态,跃然眼前。
再读《寄赠含曦上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楞伽大师兄,夸曦识道理。破锁推玄关,高辩果难揣。论语老庄易,搜索通神鬼。起信中百门,敲骨得佛髓。此外杂经律,泛读一万纸。高殿排名僧,执卷坐累累。化物自一心,三教齐发起。……访余十数度,相去三五里。见时心亦喜,不见心亦喜。见时谈谑乐,四座尽角嘴。不见养天和,无人聒人耳。
诗中含曦上人,是一位贯通儒释道的大德名僧。卢仝对这样高僧,即不把他神化而顶礼膜拜,也不因自己贫而卑乞,而以平常心相交,造相遇则戏笑风生,不遇则静默无为,亲尝“感而遂通”的“天和”之机。无卑无亢,坦然无拘。当继续写到高僧炼得“泥丸”真药而赠卢仝时:
药成必分余,余必投泥里。不如向阳堂,拨醅泛浮蚁。麹米本无愆,酒成是法水。行道不见心,毁誉徒云尔。雪晴天气和,日光弄梅李。春鸟娇关关,春风醉旎旎。道上正无尘,人家有花卉。高僧有拄杖,愿得数觏止。
“药成必分余,余必投泥里”一句,是传神之笔:既可视作卢仝与高僧亲密的戏语,又表现了卢仝对求道的“外求”法的否定性态度。显然,即使与这样的高僧相交,仍不丧自己“仙”气:入世炼清骨,功夫向内求。这一点,在《赠徐希仁石砚别》中亦有表达:
灵山一片不灵石,手斫成器心所惜。凤鸟不至池不成,蛟龙干蟠水空滴。青松火炼翠烟凝,寒竹风摇远天碧。今日赠君离别心,此中至浅造化深。用之可以过珪璧,弃置还为一片石。
诗中“手斫成器心所惜”、“今日赠君离别心,此中至浅造化深。用之可以过珪璧,弃置还为一片石”几句,实意是:事、物皆上心成,全在用意不用意。虽然,炼骨与修石成器,均在用心意。
再读《自咏三首》、《观放鱼歌》、《蜻蜓歌》、《直钩吟》、《秋梦行》、《肖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从卢仝的自白式内心抒发中,使我们感受到诗人那股浪漫坦荡豪气:
为报玉川子,知君未是贤。低头虽有地,仰面辄无天。骨肉清成瘦,莴蔓老觉膻。家书与心事,相伴过流年。
卢子躘踵也,贤愚总莫惊。蚊虻当家口,草石是亲情。万卷堆胸朽,三光撮眼明。翻悲广成子,闲气说长生。
物外无知己,人间一癖王。生涯身是梦,耽乐酒为乡。日月黏髭须,云山锁肺肠。愚公只公是,不用谩惊张。
一位清瘦却精神矍烁的似老者,草堂内伴着书卷,酒间讲着道家长生之说,各位不用惊奇;这傻老头只是关心着天下公事。
更有甚者,这“愚公”竟然愚到了用直钩钓鱼:
初岁学钓鱼,自谓鱼易得。三十持钓竿,一鱼钓不得。人钩曲,我钩直,哀哉我钩又无食!文王已没不复生,直钩之道何时行?!(《直钩吟》)
这种情调,在《放鱼歌》、《蜻蜓歌》中亦有表现:见到了蜻蜓也联想到自己如何为“公”;看到被放生鱼也要千嘱咐、万叮咛,小心被人捕、小心四境有网罟!
黄河中流日影斜,水天一色无津涯,处处惊波喷流飞雪花。篙工楫师力且武,进寸退尺莫能度。吾甚惧。念汝小虫子,造化借羽翼。随风戏中流,翩然有馀力。吾不如汝无他,无羽翼。吾若有羽翼,则上叩天关。为圣君请贤臣,布惠化于人间。然后东飞浴东溟,吸日精,撼若木之英,纷而零。使地上学仙之子,得而食之皆长生。……(《蜻蜓歌》)
……(刺史买渔人鱼,再尽放水中,卢仝观而有感曰)念鱼承奉刺史仁,深僻处,远远游。刺史官职小,教化未能敷。第一莫近人,恶人唯口腴。第一莫出境,四境多网罟。重伤刺史心,丧尔微贱躯。(节自《观放鱼歌》)
综而言之,卢仝的仙态,于山水自然间怡然自得,不乏幽然;于人世交往坦畅通达,“三教齐发”,深谙道机。贯穿卢仝各种“仙态”之中,有一个特点,可以用一个字表述:痴。我以为诗人,多有个性:李白“斗酒诗百篇”,在一个“放”,放得开,放得远,放得美,放得宽;屈原则“狂”,“天下皆醉我独醒”,狂得真,狂得诚,狂得忠,狂得令人敬、令人爱;陆游亦自谓“放”,号“陆放翁”,放得忠,放得情深意切。卢仝,其仙态,用“痴”来描述,他痴于什么、痴在哪里呢?我以为“痴”在他一生爱民求真上,事事、处处、时时无不忧在求真:忧民而求真道(入世而求解性命真理),求真道而为“度万民”。卢仝为此,自谑自戏地自赞为:“物外无知己,人间一癖王”。这种痴,久聚于内而沉分为一种神韵时,通音律者,便流于宫商谱律之间;善为丹青工笔者,便溢于笔墨之中;善辞令理论者,便奋笔而陈词于论著。卢仝,作为诗人,《秋梦行》、《自君之出矣》与《肖宅二三子赠诗二十首》,都是他“痴”到这般境地时,忧民求真情思的自然流露,更为感人:
客行一夜秋风起,客梦南游渡湘水。湘水泠泠彻底清,二妃怨处无限情。娥皇不语启娇靥,女英目成转心惬。长眉入鬓何连娟,肌肤白玉秀且鲜。裴回共咏东方日,沉吟再理南风弦。声断续,思绵绵,中含幽意两不宣。殷勤纤手惊破梦,中宵寂寞心凄然。心凄然,肠亦绝。寐不寐兮玉枕寒,夜深夜兮霜似雪。镜中不见双翠眉,台前空挂纤纤月。纤纤月,盈复缺,娟娟似眉意难诀。愿此眉兮如此月,千里万里光不灭。(《秋梦行》)
自君之出矣,壁上蜘蛛织。近取见妾心,夜夜无休息,妾有双玉环,寄君表相忆。环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驰情增悴容,蓄思损精力。玉簟寒凄凄,延想心恻恻。风含霜月明,水泛碧天色。此水有尽时,此情无终极。(《自君之出矣》)
两诗一写与湘水二妃眷恋之情,要“千里万里光不灭”;一写妾念君之情,谓“此情无终极”。一种情思,久聚于怀而幻化出景、人,皆不可一应对于实人实事,唯意喻才妥。二妃之美、之情,妾之情,均可神往为卢仝对入世所求之“真”的追求,坚定不移。如古时圆悟勤和尚,曾作一偈:“金鸭香消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我们能以此偈语把圆悟勤和尚断为“花”和尚,而把此偈语定为“黄”诗吗?那既不符历史事实,也不符文学和艺术反映现实的艺术规律。
四、结语
卢仝的仙魂:忧国忧民的“公”。
卢仝的仙气:三教齐发的“真”。
卢仝的仙态:入世求真的“痴”。
以上为《茶仙卢仝》序,愿得茶道诸公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