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茶歌千古绝
竺济法
好友送茶引诗兴
中国历代咏茶诗歌绚丽多彩。诗人们以茶遣兴，以茶抒情，以茶交友，以茶联谊，留下了数以千计脍炙人口的佳作名句。在洋洋大观的茶诗中，知名度最高的首推唐代诗人卢仝的咏茶名篇——《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又名《七碗茶歌》。
卢仝（767—835），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县），“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后裔。生于河南王屋山麓——济源市武山镇（今思礼村）。自号玉川子，“玉川”系济源别名。家境贫寒，少时隐居少室山，刻苦读书，博览工诗，不愿仕进。他曾作《月蚀诗》讽刺当朝宦官专权，因此招来宦官怨恨。唐文宗“甘露之变”时，宦官仇士良诛杀文武百官，株连者达千人以上，当时卢仝留宿宰相王涯家，与王同时遇难。有《玉川子诗集》传世。
卢仝好饮茶，有“茶痴”之号。邑有卢仝煮茶泉。《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是他品尝了当时贬为常州刺史的谏议大夫、诗人孟简所赠新茶——阳羡茶之后的即兴之作。
全诗共262字（不含标点），诗人直抒胸臆，一气呵成，尽情抒发了对茶的热爱与赞美：
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
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
开缄宛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
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龙头自煎吃。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山中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
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合得苏息否？
诗人以优美生动的文字，写了三方面的内容。开头写孟谏议寄来的新茶至精至好，如同献给天子王公的贡茶一般珍贵。中间部分是全诗的重点，写得潇洒浪漫，不同凡响。诗人以排比句法，从一碗到七碗，写下了诗人独特的灵感，直至两腋生风，飘然若仙。最后四句对“堕在颠崖”受苦的劳动人民寄予深切的同情，希望统治者慈悲为怀，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
优美空灵称绝唱
在唐代灿若群星的诗人中，卢仝的诗名极为普通，但这首《七碗茶歌》独领风骚，堪称绝唱。它优美空灵，给读者以无穷想象，广为传诵，历久不衰，已被译成多种文字走向世界。可以这样说：哪里流行茶饮，那里就有《七碗茶歌》的传播。
《七碗茶歌》对后世的茶文化产生过较大的影响。“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的诗句和“七碗茶”诗意，曾被历代文人雅士广为引用、化用。“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多篇茶诗，都曾化用《饮茶歌》的诗意，可见他对卢仝茶诗的仰慕与推崇。
当代很多茶人文友撰文解读“七碗茶”时，认为卢仝是从一碗到七碗连饮七碗，笔者在1992年出版的《名人茶事》卢仝一章中，也写他连饮七碗。笔者后来认识到，这样就碗论碗实际是对诗意的误解。空灵与相象是文学艺术的生命，“七碗茶”极言饮茶之后的愉悦与美感，如果意犹未尽，他还会写上八碗、九碗。因此不能就碗论碗认为他一气饮下七碗。大碗小盏，古代的碗一般都比较大，即使是卢仝这样的茶痴，一般也很难一口气喝下七碗。如按此思维，其中的“文字五千卷”又如何理解呢？据笔者了解，自中华文明有史以来至卢仝时代，中国总的文献资料可能还不足五千卷，显然这是一个夸张数字，极言文思如泉，源源不绝。夸张是诗人、作家常用的手法，如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白发三千丈”等等，都是典型的夸张与浪漫主义，如果拘泥于文字，就会曲解了文学艺术的美好创意，也阻断了读者的想象空间。
“七碗茶”可谓把饮茶的愉悦与美感推到了极致，酒或其它饮料都无法与之相比，当代毒品虽然能使人飘飘欲仙，但那是慢性自杀，毁灭自我。这是“七碗茶”的成功之处与艺术魅力。
一位博士副教授曾这样评价《七碗茶歌》道：“饮茶往往成为中国古代落魄文士借以浇愁，抒发怀才不遇之苦闷的表现方式。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写成的。其中吟到（引诗略）。不难看出，卢仝是在借饮茶来抒发自己远离仕途的苦闷、诗思不敏的焦躁及对社会政治的不满。卢仝力图借助茶的力量来摆脱种种人生的困扰，而获得一个如同蓬莱仙境般的精神世界。“
如此评说千古绝唱，实在令人惊讶！这是对读者的一种误导。卢仝只是一位处士，没有一官半职，也许在这位副教授眼里地位低下，因此被看成是在抒发牢骚与不满。如此这般，那么诗圣李白的很多杰作也就失去了光彩，也可当作牢骚怪话了！
茶有茶歌，酒有酒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比较之下，以李白为代表的中国酒诗未免有些消极、伤感，意境不及《七碗茶歌》。就此意义来说，卢仝对中国茶文化的贡献可谓大矣！
很多文学艺术以其独特的个性而显示出永久的魅力。历代官吏、进士、包括当代的院士、教授、博士可以有千百个，但写出《红楼梦》的曹雪芹只有一个，写出《七碗茶歌》的卢仝只有一个，这是名著、名篇的不可比性，也是名著、名篇作为人类文明宝贵财富的精华所在。
明·丁云鹏《玉川煮茶图》
写作年代可考证
从“天子须尝阳羡茶”之句，可以看出诗人收到的是唐代常州阳羡（今无锡宜兴）的贡茶阳羡茶。笔者据考证，《七碗茶歌》的写作年代，应该在元和六年至九年（811—814）间。因为孟简是元和六年与皇帝议事不合，由谏议大夫贬为常州刺史的，到元和九年，他已被提升为浙东观察使，入为户部侍郎，离开常州。
孟简(?-823),字几道。唐朝大臣，著名水利专家。德州平昌（今山东德平）人,祖籍汝州梁县，贞元七年登进士第，又登博学宏辞科，超拜谏议大夫、浙东观察使，后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部。尤工诗，善行书。唐宪宗说他“温良恭简，齐庄中正，清显昭彰。”
是好友赠送的新茶引发了诗人的诗兴，欣赏《七碗茶歌》，我们还要赞美谏议大夫孟简与处士卢仝的真挚友谊——没有他的赠茶，中国茶文化也许就不会有这首《七碗茶歌》。
“亚圣”遗德救乡亲
因为嗜茶，更因为这首脍炙人口的茶歌，卢仝在茶界的大名仅次于陆羽之后，被尊为“亚圣”。与中国茶文化一脉相承的日本，对这位“亚圣”也非常尊敬。抗日战争期间，他的家乡还因此避免了一次被日寇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之灾。
据舒顺义先生在2005年第四期《农业考古·中华茶文化》上介绍，在1941年前后，凶残的日寇在敌后根据地大扫荡，一次扫荡到了卢仝故里，乡亲们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当日寇在村口一块石碑前驻足观看片刻后，便调头返回了。事后，乡亲们才知道，是卢仝的遗德使他们免遭一劫。原来这块石碑正面刻着“卢仝故里”，背面刻着《七碗茶歌》。据说卢仝在日本被奉为煎茶道祖师爷，在祖师爷故里，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还算有点良心发现，动了恻隐之心，使卢仝的乡亲侥幸逃过一劫。从此，故乡人民对这位“亚圣”更加崇敬。
1993年，日本煎茶小川流茶道传人小川后乐曾到济源寻访卢仝故里，回国后写成《济源寻访卢仝故里》一文。由此佐证了日本人对卢仝的崇拜。
酒诗多多茶诗少
在卢仝存世的80多首诗作中，写得更多的是酒而不是茶，可见他爱酒甚于茶。他的家乡不产茶，一些文章介绍说他平时饮用的多是家乡几种名叫冬凌茶、小叶茶、小石茶的代用茶，说明他写出《七碗茶歌》具有某种偶然性，最大的因素还是好友的情谊和茶香引发了他的灵感和诗兴。
除了《七碗茶歌》，笔者仅在另一首《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之一》看到茶句：
君家山头松树风，适来入我竹林里。
一片新茶破鼻香，请君速来助我喜。
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
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
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
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驱上天。
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
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
作者简介：
竺济法，1955年生，浙江宁海人。宁波茶文化促进会副秘书长、宁波东亚茶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炎黄家谱传记文化工作室主编，茶文化、家谱专家。茶文化侧重于茶史、名人茶事研究。主编《浙江宁海储氏宗谱——兼中国储氏文化史》（180万字，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年，国内首本国家级出版社出版的家谱），茶著有《名人茶事》（上海文化出版社1992年、台湾林郁出版社1994年版）、《中华茶人诗描》、《中华茶人诗描续集》（中国农业出版社2005年、中国文化出版社2011年，与钱时霖先生合著），主编《主编《茶禅东传宁波缘-第五届世界禅茶大会文集》（中国农业出版社2010年）、 《科学饮茶益身心--’2011中国宁波“茶与健康”研讨会文集》（中国文化出版社2011年）、《茶产业品牌整合与品牌文化——首届“明州茶论研讨会文集”》（中国文化出版社2012年）。发表《宋僧吴理真是如何演变为西汉茶祖的》、《再论宋僧吴理真是如何演变为西汉茶祖的》、《宋僧吴理真〈行状〉考述》、《“茶为万病之药”语出荣西〈吃茶养生记〉》、《“神农得茶解毒”由来考述》、《试论中日对“茶道”名词的不同释义与认知—比较中日茶文化》、《丹丘子—仙家道人之通称》等论文、随笔数百篇。（QQ：77043009 e-mail:zhujif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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