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亮之后,卢仝乘坐的商船从汴梁码头出发,李艄公撑起桅帆沿着汴水继续赶路。汴梁距离宋州城约150公里,需要走上一整天。好在这一天西北风刮得呼呼的,客船赶在天黑之前就到宋州城了。
宋州是隋开皇十六年(596年)设置的,宋州城就是后来的商丘城。隋唐大运河开通之后,运河岸边的一些码头及旧城因运河的航运而迅速发展繁荣起来了,如运河南端的杭州,长江岸边的江都扬州,运淮汇合处的楚州淮安,运黄汇合处的汴州开封及运河中途的宋州商丘。而通济渠,更是连接黄河文明与淮河文明的一段大动脉。当时,通济渠两岸的城镇商业繁荣、店铺林立。当时的宋州,迅速发展成为全国闻名的大都市,至北宋时,因其繁荣与兴盛还被定为南京。
大运河开通后,确实对促进中国的商贸往来、经济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唐人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中言:“自扬、益、湘南至交、广、闽中等州,公家运漕,私行商旅,舳舻相继,隋氏作之虽苦,后代实受其利焉。”毫不夸张地说,大运河的通航促进了商丘的繁荣。大运河通航后,商丘成了唐、宋时期中原乃至北方前往南方的重要通道,尽显其交通枢纽地位。据记载,通济渠凿成后,与邗沟便成为黄河、淮河、长江三大流域的交通大动脉,南来北往的舟楫多走这一水道。特别是它对南粮北运,意义更为重大。隋炀帝在洛阳周围建有许多大型粮仓,如洛口仓(又名兴洛仓)、回洛仓、河阳仓、含嘉仓等,这些仓城都储有大量粮食,其中洛口、回洛两仓,即多达2600多万石,它们中的一部分,便是经通济渠从江淮一带运来的。
通济渠开通航运后,商丘城市规模迅速扩大,城市人口显著增加,至唐代时已成为全国的大都市之一。盛唐著名诗人杜甫、李白等纷纷慕名到商丘游览,并对当时商丘的繁华用诗词大加赞颂。杜甫在《遣怀》诗中写道:“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名今陈留亚,剧则贝魏俱。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舟车半天下,主客多欢娱……”李白在《梁园吟》中写道:“舞影歌声散绿地,空余汴水东流海。”后人评价说,从这些千古传诵的佳作中,可以隐约看到一座繁华大都市的景象:道路四通八达,汴水(即大运河)直达于海,舟车来往,络绎不绝。城内街道宽阔壮观,在此居住的居民多达9万余户。每当夜幕降临,酒馆茶楼高朋满座,灯火通明,歌舞相伴,客人开怀畅饮……
傍晚时分,卢仝乘坐的商船抵达宋州城。待商船在码头停稳当之后,卢仝正想和同行的几位客人下船观光,游历宋州城,这时候,一阵旋风吹过来,堤岸上尘土飞扬,吹得他们几位满脸灰尘。卢仝觉得嗓子眼里呛得慌,就狠狠地咳嗽两声,想吐口痰,转念一想,不能把口中的痰吐到汴水里,因为汴水最终将流入东海。如果玷污了龙王官,恐怕要获得一个不敬神灵的罪名。卢仝只好噙着一口痰,等上了堤岸,才将口中的痰吐出。
通济渠的堤岸还是挺宽厚的,两岸筑有御道,名曰隋堤,亦曰汴堤。堤岸上栽有两行杨柳,柳树既可护岸,又可给牵船人遮荫。冬天的杨柳叶子脱落光了,只有枝条在寒风中摇曳着。本来,他们几个还想多停留一会儿呢,卢仝心想明天还要赶路呢,就对几位同行的客人说:
“我们几位还是赶快上船吧,汴堤可是御道呢,还连着秦皇官呢!如果我们几个把御道踩蹋损毁了,可就不能将江南的粮食运往东京洛阳城了。”
大家听卢仝这么一说,都笑了起来,一位客官说:
“卢处士真是忧国忧民呀,国家大事,那是肉食者谋之,管我等草民何事呢?”
这时候,卢仝内心也觉得好笑,这哪里是我等草民操心的事啊!说出来给别人听,怎能不遭到他人耻笑呢?不过,卢仝是这么说的,他也正是这么想的,还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这几位客人返回船上之后,就开始吃晚餐。卢仝和几位客人吃着晚餐,喝了点酒之后,就开始休息了。借着酒劲,卢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中,荒芜的土地上,西北风从塞外呼啸而来,一片混乱不堪的战场映入眼帘。残酷的战争画面在卢仝的梦境中不停地变换着。夕阳余晖洒落在尘埃飞扬的大地,展现出一幅血红色的画卷。兵器的撞击声传越千里,硝烟滚滚,遮天蔽日,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和旌旗的飘扬,士兵们在腥风血雨中穿梭,火光和烟雾伴随着他们的身影。四周是一片荒凉的平原,没有树木和山丘的遮挡,只有一片无尽的战场地。士兵们一步步前行,脚下踩着的是硬邦邦的沙地,耳边伴随着战友的呼吸声和兵器的撞击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硝烟的味道,让人们感觉到战争的残酷。城墙上,旌旗飘扬,代表着各自的阵营。士兵们高声呐喊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和怒火,向着敌人冲去。在战争的摧残下,曾经繁荣的都市变得破败不堪。那些庄严的官府大院和庭院深深的朱门豪宅被损毁得只剩下残垣断壁,曾经的熙熙攘攘如今只剩下寂静和哀嚎。大海上升起一轮明月,月光却是灰暗的,它似乎是在守护着扭曲的亡魂。
这时候,卢仝忽然从恶梦中惊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心想自己一介布衣,草民一个,上不事奉天子,在野又无从鼎力诸侯王,夜里独自睡觉时,心中却充满豪气。夜半醒来心潮涌,意气风发豪气生,有道是:“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人梦来。”卢仝想到了孔子的大弟子颜回,颜回很小的时候,就和孔圣人共进退。我比颜回年长,怎敢不奋发图强呢?虽然说我卢仝草民一个,地位卑微,但是我也有一腔热血。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受重用时,就展露才华;不受重用时,就韬光养晦。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卢仝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壮志能够得以酬报,一展宏图,上报天子,下慰黎民。如果真能有这么一天,也不枉读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
是的,卢仝就是这么一个不饮盗泉之水,不受嗟来之食,安贫乐道,期盼着能够有所作为。他心中萦回的是圣人之言,恪守的是人品净地,挺立的是文人脊梁。尽管他寒冬腊月下扬州,一个人独自漂泊在外,受尽世态炎凉,却心系故土,依旧彰显着他老当益壮、志在千里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中国文人的情怀。
卢仝躺在船舱里,碾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梦中的情境和杂乱的胡思乱想,再也难以入睡,待天色刚刚发亮之时,他向李船公借来纸墨笔砚,又写成一首诗。诗云:
不敢唾汴水,汴水入东海。污泥龙王宫,恐获不敬罪。
不敢蹋汴堤,汴堤连秦宫。蹋尽天子土,馈餫无由通。
此言虽太阔,且是臣心肠。野风结阴兵,千里鸣刀枪。
海月护羁魄,到晓点孤光。上不事天子,下不识侯王。
夜半睡独觉,爽气盈心堂。颜子甚年少,孔圣同行藏。
我年过颜子,敢道不自强。船人虽奴兵,亦有意智长。
问我何所得,乐色填清扬。我报果有为,孔经在衣裳。
李艄公小时候在蒙学馆里接受过启蒙教育,懂得一些识文断句,他对卢仝写的诗也挺感兴趣,但是,他的学识毕竟很浅薄,对卢仝的诗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有一点,李艄公对文化人还是挺尊敬的,他对卢仝还是挺关照的,在分餐吃饭的时候,卢仝总能多分一点。当然,别人也都看在眼里,但也不会说什么,因为几位同伴对卢仝都有几分敬意。卢仝虽说性格孤僻古怪,但是,在商船上和几位同伴一路同行,也都是初次相识,大家也都彼此谦让,自然不会产生大的矛盾。
第四天早上,卢仝乘坐的商船从宋州城出发,李艄公撑起桅帆,借助强劲的西北风,沿着汴水继续朝东南方向行驶,只是沿途还需要经过宿州、泗州、楚州,然后才能到达扬州城。宿州、泗州、楚州都是重要的商业城市,也是商船的重要补给站点。宿州到泗州约80公里,泗州到楚州约140公里,楚州到扬州约约160公里,商船沿着通济渠又行驶了四天,终于抵达扬州城。
赶巧的是,卢仝到达扬州城后,正好老天又下了一场雪。北方有话语:瑞雪兆丰年。但是,这场雪让卢仝很郁闷。虽说雪下的不大,但是,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扬州这地方有个谚语:腊月里多雪,水黄梅。意思就是说,如果腊月里下的雪多了,到了梅雨季节,雨水必然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