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源寻访卢仝故里

 

——小川后乐

 

日本的茶道,是受中国以及朝鲜半岛文化的影响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文化形式。日本茶道分为两大类,即“抹茶道”和“煎茶道”。“抹茶道”学习中国宋代的吃茶法,于1 6世纪末初具规模。“煎茶道”则是模仿明、清两代在中国盛行的煮茶方法,于1 8世纪中叶开始在日本兴起。

“抹茶道”追求“茶禅一味”,与佛教有一种不即不离的关系。“煎茶道”受儒教、道教特别是老庄思想的影响较大。“抹茶道”讲究两手端起又大又厚的陶制茶碗,将用大量开水冲成的抹茶一饮而尽。这种饮法虽然来自中国,但早已不复存在了。“煎茶道”是在一只小小的茶碗里,品尝少量浓郁的茶汁。借文豪夏木漱石的话说:茶味浓郁甘甜,茶量多少适度,滴滴淳露掉舌尖,真可谓闲人之韵事。

我学习“煎茶道”大概是在十七八岁的时侯。最初的学习内容是“七句茶碗”:把七只茶碗按顺序放好,每只茶碗上分别写着“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并将它们的顺序背下来,也就是在这时,我知道了卢仝的名字,因为这些字句就出自卢仝的《茶歌》。以后,在学习日本吃茶史、文化史的过程中,我逐渐开始对卢仝产生了兴趣,以至为其倾倒。写出世界第一部《茶经》的是陆羽,在日本几乎无人不知,并被崇为“茶神”。与其齐名的玉川子卢仝虽然鲜为大众所知,但在文人学者中不乏知音,人们在谈到茶文化时,往往把他们相提并论。《梅山种茶谱略》写到:“茶种于神农,至唐陆羽著经,卢仝作歌,遍布海内外,而后风骚之士吟诗作赋之时无不品茶。”又说:“陆羽著经,卢仝作歌,以使茶事遍布海内外。"

我之所以对卢仝产生进一步的兴趣,是因为读了韩愈的《寄卢仝》,文章说:“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一奴长须不理头,_一婢赤脚老无齿。辛勤奉养十余人,上有慈亲下妻子。先生结发僧俗徒,闭门不处动一纪。”文章虽短,却将卢仝描写得惟妙惟肖。他愤世嫉俗,在洛阳度过了清贫的一生。日本的煎茶界将卢仝崇为理想人物,不仅因为《茶歌》的影响,更主要的是他“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为了寻访卢仝遗迹,追忆他的清贫生活,我于1 9 7 9年初夏第一次来到了洛阳。那次访华,作为“历史文学会友好访华团’’的一员。我想,这么有名的人,到了洛阳看看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大概不成问题吧。中国真不愧地大物博,即使是卢仝这样的名人,也并非众所周知。接待我们的中方人员都说不出卢仝的情况。

几年后,又有机会去洛阳。这次我独自来到旧城下、古河边,问了所有能问的人,仍一无所获。

去年,我读了陈宗懋主编的《中国茶经)),书中关于卢仝的介绍引起了我的注意。以往的茶书或茶道词典介绍卢仝,

内容极少。在这本书里却有如下记载:据《济源县志》记载:在县西北二十里石村之北,有“卢仝别墅”和“烹茶馆”。在县西北十二里武山头,有卢仝墓,山上还有卢仝当年汲水烹茶的“玉川泉”。卢仝自号“玉川子”,是取其泉名。如此详细的说明,是以前任何书上不曾有的。对于几乎绝望的我来说,真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抱着一线希望,请陈宗懋先生帮助查找执笔者。不久就受到执笔者的回信,他就是阮浩耕先生。阮先生没有亲自去考察过,只是引用了《济源县志》,并委托我如果去考察的话,一定写一篇文章。这一委托,成了我卢仝故乡行的动力。

那是1 9 9 3年3月3 0日,我们乘坐中国的航班,从名古屋直飞西安,然后转往洛阳。一到洛阳我就急着跟导游商量去济源的日程。

济源隔黄河与洛阳相望,著名的愚公移山的传说就流行在这一带。济源县建于隋开黄十六年(公元5 9 6年),已经有近1 4 0 0年的历史。济源比想象中要繁华得多,人口6 0余万,面积1 9 0 0多平方公里。当地旅行社的导游给了我们一本小册子,从中发现了李菊月女士的论文《试探卢仝的思想轨迹》,并且被告知此次参观卢仝别墅和其他遗迹,由李菊月女士接待我们。利用晚饭前一点时间,我和同来的两个学生一起到镇上散步。傍晚的街头,到处都飘着小吃的香味,回荡着小贩卖声。不知不觉我们来到镇外的一座古桥旁,桥边还倒着一块石碑。也许那就是与卢仝有关的桥……我一边跟学生说,一_边将它拍了下来,而后返回了宾馆。第二天才知道,这座桥叫“通济桥”,建于11 8 0年,又叫“望春桥”。更让我们高兴的是:我们苦苦寻找的“玉川泉”,就在离桥不到3 0 0米的下游。

4月2日,天气多云转晴。:,带我们参观的就是前一天宴会上已经见过的市人大教文卫副主任、《试探卢仝的思想轨迹》的作者李菊月女士。车刚开了几分钟就在我们曾经来过的通济桥前停了下来。李女士告诉我们:《济源县志》中有唐卢仝汲水烹茶处,亦名玉川泉的记载。其中所说的:“玉川泉”现在叫“卢仝泉”,就在离此三百多米的蟒河下游。如果不是李女士带路,“卢仝泉”就在眼下也不得而知。这里既没有记载中的明代建筑的亭子,也不见泉井周围的栏杆,更见不到太湖石的石碑,只有一群妇女在这那里洗衣服。走近一看,只见泛着白花的清泉突突的往外涌,仿佛当年的泉水依旧。我又仔细观察了妇女们用的石板,好像刻有文字,也许那就是记载中的栏杆和石碑……尽管周围环境千变万化,可那清澈透明的泉水,该是卢仝当年煎茶的见证。

原来听说石碑早已沉到水底,但后来听说石碑已被指定文物,放在一家工厂门前。我们来到那里,准备把石碑搬起。可见,高1.7米、宽9 4厘米、厚5 0厘米的太湖石碑纹丝不动。仔细观察石碑表面,印有“唐贤卢仝泉石”的字样。用水把字上的泥冲干净后,露出了明代工部仕郎段国璋的文字,碑顶上的孔,据说是当年卢仝与韩愈在此烹茶时拴马用的.背面看不到,据说刻着侍御史的七言绝句.李菊月女士的《试探卢仝的思想轨迹》纪录了全诗。有“枕石犹生七碗觉,水共风清无尽时”之句。

据《济源县志》记载,附近有“卢仝别墅”和“卢仝墓”,应该离卢仝泉不远可现在这里已是一片麦田。“为园如绿野,屋里青峰人,门外碧湍泻,修篁迷曲径……”的昔日景致已无从领略。

“卢仝墓”所在的武头山,现在叫思礼村。据说卢仝就出生在这里,并建有纪念碑。我们的车继续西行2 0分钟,就到了这个小村子。思礼村最繁华的大街尽头,立有一块精制的石碑,刻有“唐贤卢仝故里”。于是与李菊月女士合影留念。据说,这个村里的人都姓卢,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卢仝的后代。

传说公元7 9 5年卢仝出生于思礼村,即武山村。其祖籍在范阳(现河北省),据说是唐初诗人卢照邻的直系后代,卢仝曾就学于武山南麓的石榴寺,一直在武山村生活到2 0岁。李菊月女士带我们寻找石榴寺的遗迹,可是,连块石头也没发现。

正为没有找到石榴寺遗迹而失望,走来一个人,陪同者告诉我,这人就是卢仝的后代。我半信半疑,他拿出家谱,上面记载着他是卢仝第2 1代孙,叫卢一香。这名字与当地的风水很相称虽然这里是荒山石岭,却到处飘着梅树和李树的清香,正如卢仝诗中所写的“买得一片田,济源花洞前,千里石壁坼,一条流泌泉……”。

李菊月女士在论文中,将卢全思想发展过程分为3个时期:2 0岁前,在故乡济源颇受佛教、道教影响,避开世俗权贵,与自然结友,选择隐居之道。上面的诗充分表现了他的人生观。2 O岁到3 O岁,离开故乡赴洛阳后,受韩愈及其他学派影响,弃佛道而崇拜儒教。从3 0岁到4 0岁被害,正是唐朝开始走向衰败的时期,而对腐败的政治,他不得不舍身行动“甘露之变”以至丧生,绝不是偶然的。

卢仝作为一个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文人,能以批判的眼光评价当时社会,这一点不能否定的。正如他自己的诗中所写的:“初岁学钓鱼,自谓鱼易得,三十持钓竿,一鱼钓不得;人钩曲,我钩直,哀哉我钩又无食;文王已没不复生,直钩之道何时行。”从《直钩吟》这首诗中可以看出,他的人生观与那些谋权玩术者格格不入。诗中的典故是指周文王时姜太公渭水垂钓的故事。他的《茶歌》也反映了这种精神。这首诗更有名的是下面的一段:“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首诗在日本广为人知。尽管我对卢仝的理解非常有限,但是在这里,他不仅告诉人们茶是如何好喝,更主要的是为我们展示了一个饮茶的广阔的精神境界。近代日本的煎茶道就是继承了卢仝茶思想而诞生的。“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成了煎茶的理想。卢仝的人生观“两腋习习清风生”,也正是煎茶的精髓。

能来到卢仝故乡与其后代交谈,也许是再平凡不过的事。可是,却是我国煎茶之士梦寐以求的。卢一香老人带我看了卢仝墓的旧址及其它遗迹,中饭后我们匆匆离开了思礼村。尽管在我的脑海里,还有王屋山以及济源县志上所写的许多地方,还有许多遗憾,可想到我实现了几代茶人的愿望,感到欣慰。特别是卢仝为何号玉川子,这次济源之行揭开了这个谜。这正是他热爱故乡的山山水水的写照。在日本的近世,也有许多画家以自己家乡的河川为号,这也许不是偶然。这收获将成为我探求卢仝思想的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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