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茶歌与日本茶道
日本 仓泽行洋
人生多喜乐,但更多的是悲苦,于是:人们向往没有悲苦的安乐的世界。仙教里有极乐的理念,犹太和基督教有乐园的思想,陶渊明有《桃花源记》,古代希腊文化中有寄托梦想的天国,中国也有以蓬莱仙境为代表的理想世界。人们强烈的梦想使人们产生一个幻觉即在渤海上出现的虚拟的蜃楼。
日本古代也有“常世园”的理念,人们认为住在常世园的人是不老不死的,日本最古老的诗集《万叶集》中的一首和歌:“我的心上人,住在常世园,不老也不死,温柔又美丽。”说的就是常世园里的情景,常世园也是生命之源泉。
在中国的神仙思想和佛教传入日本以后,日本的常世园的思想就与佛教的极乐思想、神仙说中的蓬莱世界融合了起来。
卢仝的茶诗受到了日本人民的热烈欢迎,卢仝在茶诗中描述诗人在一碗、两碗的连饮中,生出羽翅、翱翔太空的蓬莱的过程。
当然,在卢仝以前,中国已有将茶比作仙药的描述,陆羽《茶经》中引用壶居士的《食忌》说:“苦茶久食羽化。”《茶经》中还引用了陶弘景的《杂录》说“苦茶轻发,换骨,昔丹丘子黄山君服之。”
如上所说,饮茶与成仙是连在一起的,这种说法经卢仝茶诗的渲染更上了一个层次。
日本草庵茶崇尚脱俗的仙境,认为茶会必须在类似仙境的场所举行。举办茶会时,客人首先要走过表示深山幽谷景象的茶庭,才能步入茶室,在茶庭里有错落有致的飞石小路,客人们必须照顾脚下,一步一步地慢行,在这个过程中,客人心中的俗念也被拂去,在茶室外,客人要用清水洗手、漱口,清净身心,然后人们躬身钻进一个小入口,进入茶室,茶室是与俗世隔绝的清净的世界。
可以说,日本茶人对茶室气氛的如此营造是受到了卢仝饮茶的影响。卢仝在茶诗中夸赞孟谏议送来的茶“至精至好且不奢”。“奢”的味道恐怕是指强烈刺激舌头的味道,如巧克力、葡萄酒等。而茶的味道却与之不同,茶味简而雅,伴随极高的精神性。
陆羽在《茶经》中说“茶性俭,不宜广。”还说“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如果把卢仝的“不奢”进一步诠释的话,则是陆羽的“俭”。
如上所述,陆羽言茶性为“俭”,卢仝言茶性为“不奢”。俭、不奢的概念不只指茶味,还指饮茶文化应有的气氛,于是乎,这一茶文化的精神影响到了日本,逐渐促成了日本草庵茶道的诞生。
日本茶道中也多有关于“不奢”的论述。千利体的老师武野绍鸥在《绍鸥草庵茶》一文中就说“关于‘俭’,古人已有多种解释,我解释为谨慎不奢。”谨慎不奢成为了日本草庵茶的重要标志。
卢仝的好友韩愈在《寄卢仝》的诗中对卢仝的清贫生活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说:“卢仝住在洛阳郊外的一处破房子里赡养着全家老小十几个人,他愤世嫉俗鲜外出,河南令韩愈多次介绍他出来做官,但却被卢仝拒绝了。但坚守清贫的卢仝却越来越有名气。”
顺便要说的是,我和很多日本人一样,我十分尊崇卢仝,喜爱他的茶诗。在这里挂的画轴,是我请我的姑父抄写的《七椀茶》,我的姑夫是一位书法家,在20多年前,我请他抄写了这首诗,我经常把它挂在我的简素的茶室里,我乐于向朋友解说这首诗,那时,我总感到无尚的快乐。
卢仝在喝了七碗茶之后登上了蓬莱山,他向下望去,看到了无数的生活艰辛的百姓。在诗的最后,卢仝力谏孟谏议去考虑这些民生的问题。
卢仝借茶而脱俗,但他不满足独自的清高安稳,还要去救助下界的民众,用佛教的思想讲,这是相对于“小乘”的“大乘”思想,借中国的隐逸思想来讲,是相对于“小隐”的“大隐”的思想。
在日本茶道的思想中也有类似的思想特征。茶人们通过茶道修行到达高尚清雅的境界之后,仍需回归至现实的茶境,并称之为“市中山居”。
在18世纪,茶人井伊直弼在《入门记》一文中说:“从‘虚’至‘实’为茶道之要。”“虚”指去掉了俗世气息的草庵茶或蓬莱仙境,“实”指现实的世俗生活。
可以说,上述所言的日本茶道观与卢仝的七碗茶诗的内在精神是完全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