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宗大和五年(831年)三月,王屋山上桃花刚开,悬崖上残雪正在消融。卢仝听老母亲的话,带着老朋友高常和严固,又去天坛山了。他们这次上天坛山,是去追念曾在王屋山修道的薛希昌道长的。薛希昌是唐代的书法家,擅长隶书,传世书迹还有《游济渎记》、《宴济渎序》碑等。
他们先到了中岩台的紫微宫。宫前有好多旧石碑,有一通《有唐贞一先生庙碣》立在夕阳里。石碑正面是卫冯写的文章,薛希昌用隶书刻上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石碑背面新刻了楷书的《坐忘论》。卢仝摸着石碑侧面,自己和高常、严固以前刻的名字,手指停在“元和五年”和“大和五年”之间的那条裂缝上,感觉就像碰到了这二十一年时光的锋利刀刃。
高常叹气说:“以前薛兄写字的时候,那笔锋多有力啊,现在就剩下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了。”
严固却笑着说:“石碑能裂开,名字可不会消失。薛道长的魂儿说不定变成仙鹤,正在山顶等着咱们呢。”
说完,三个人就沿着古老的石阶继续往上走。突然,他们看见一个石灯台歪在一边,台座上嵌着一块小石碑,是《造石灯台小碣》。石碑上“天宝八年”这几个字还能看清,下面“卢仝……大和五年”往后的字,都被青苔盖住了,感觉每个字都快掉了。卢仝凑过去仔细看,恍惚觉得青苔影子里,好像有一行淡淡的金字——就像以前薛希昌喝醉了,用篆书在他袖子上写的“茶烟化作满天星”。
卢仝大声笑着说:“在天堂,居然也有人帮我接着写啊。”说着,他摘下腰上的茶罐,用手抓了点茶叶,顺着石灯台的裂缝撒下去,就当是“补字”了。松脂碰到火,噼里啪啦地响,茶的烟和篆字的烟缠在一起,石碑上那些快看不清的字,好像又被描亮了。
烟往上升,带着他们到了天坛山顶。太阳正往下落,圆圆的山顶就像一面大铜镜,镜子里照出他们年轻时候,也就是元和五年的样子。镜子里,薛希昌穿着青衫,很精神,正抬手招呼他们坐下;可镜子外,卢仝头发早已脱得净光了。
镜子里好像有人开玩笑说:“卢仝,你都老啦!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卢仝回答:“饭不用吃,茶还能喝上七碗。”说完,他就在地上挖雪,捡了些干松枝当柴,烧水煮茶。
第一碗茶,他用来敬天;第二碗茶,敬地;第三碗茶,洒在有缺字的石碑上,补上那些字;第四碗茶,敬给薛希昌;剩下的第五碗、第六碗、第七碗,三个人一起分着喝。茶的热气又冒起来,把傍晚的黑暗都冲开了,热气里竟然出现一行发光的篆字:
“大和五年,卢仝、高常、严固一起游玩,薛希昌书写。”
这行字刚出现就散开了,变成好多一闪一闪的光,像萤火虫一样,顺着风,往山北的贞一先生庙飘去,往洛阳卢仝以前住的玉川古寨飘去,也飘向那些历史书里缺页的地方。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卢仝回头看,天坛的石灯台还有点小火光,就好像有人拿着笔,在黑黑的夜里,接着帮他们写没写完的名字,写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