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崔府君墓志铭并序》[1]
作者：李玉建 卢和平
崔府君墓志铭并序
新妇范阳卢氏撰
唐故试奉礼郎崔公[2]，博陵安平人也[3]。公讳申伯，字重之。九代祖《座右铭》流庆史谍[4]。七代祖昂[5]，北齐散骑待郎[6]，魏鸿胪、光禄等卿[7]，度支尚书兼左右仆射[8]，华阳公，食济北郡，赠太尉[9]。六代祖君洽，为隋水部、司门二侍郎[10]，左散骑常侍[11]，聘陈使齐隋，令誉具纪本传。五代祖昙首，隋朝文异登科，莱州掖县令。高祖绍，唐初进士擢第，冀州武邑县令。曾祖顶，同州白水县尉[12]，妣荥阳郑氏。祖譒，苏州司法[13]，妣荥阳郑氏。考迢，和州司马、飞骑尉[14]，夫人陇西李氏，有子三人，公即和州第二子也。弱娶唐逸士玉川先生卢宾一长女，五十六载出三男一女。长曰严，受具戒[15]，僧难反初[16]，躬耕为养。次曰凛，会昌六年[17]，陈商侍郎下登进士第[18]，不禄，廿四早死。次曰 冴（yà），未立。女适马㹅（总）仆射懿公之子河南县丞玄庆[19]，先公二年而卒。公道高尚质，不矫求名，性直而坚，不饰以辞。居其贫，贫不屈操；处其俗，俗不污行；名不惬志，退居林壑，恬然自适。梁木其坏[20]，以咸通三年壬午夏六月辛未遘疾[21]，九日丙午，春秋七十九，终于东都河南县汭乡龙门山中梁村吉都里先茔。从古礼也，十月丙申五日庚子，二子号护，葬于先府君之北，崔凛之南，唯吉是庆。 平生自卜[22]，投可永安，千年万年。铭曰：
天地生空[23]，水月非坚。公以寿终，竟何恨焉。孀妻拭血，勒石于泉。
进士杨缄书并篆
咸通三年（862年）10月
注释
[1] 卢氏撰《崔府君墓志铭并序》（拓本收录于张永华、赵文成、赵君平编《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三编》七十三号，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年版，第1081页。
[2] 奉礼郎：属从九品官职。
[3] 博陵：东汉本初元年置郡，治所在博陵。西晋置国，治所在安平。相当于今河北定州、深州、饶阳、安国等地。
[4] 九代祖《座右铭》流庆史谍：这里指东汉崔瑗。崔瑗（77-142年），字子玉，涿郡安平（今河北安平）人，东汉著名书法家、文学家、学者。书法方面尤善草书，师法杜度，时称“崔杜”。撰有《草书势》，文见《晋书·卷三十六·卫恒传》。崔瑗的草书，后世评价很高。后来张芝取法崔、杜，其书大进，成为汉代草书之集大成者，被誉为“草圣”。唐张怀瓘《玉堂禁经》：“八法（书法的基本笔法）起于隶字（今楷书）之始，后汉崔子玉历钟（钟繇）、王（王羲之）以下，传授所用八体该于万字。“草圣”张芝自云“上比崔杜不足”。三国时魏人韦诞称其“书体甚浓，结字工巧”，即书体非常浓密，结字精致美妙。崔瑗《座右铭》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篇，《文选》收录之。崔瑗是崔骃（？-92年）之子，《后汉书》卷五二有传附其父。崔瑗生于77年，崔申伯生于784年，相差707年，在此期间，只传九代人，肯定有误。所以，文中九代祖云云纯属谬传。或许这里的“九代祖”指的是“先祖”。
[5] 崔昂（508-565年）：《北齐书》卷三有传。从崔昂到崔申伯318年间，相传七代人，记载大致可靠。从墓志可知，崔家号为世家，政治地位早已江河日下，历官皆无足称道，值得提到的只有婚姻。墓志记录了曾祖崔顶以下四代人的婚姻，即两婚荥阳郑氏，一婚陇西李氏，卢申伯本人则两婚皆为范阳卢氏。
[6] 散骑待郎: 散骑侍郎，官名。初为正员之外添差之散骑侍郎，无员数，后成定员官。西晋武帝始置，南朝、前秦、北魏、北齐沿置。
[7] 鸿胪：官署名，出自《周礼》。大鸿胪主要职掌朝廷祭祀礼仪。光禄卿：官名。
[8] 度支尚书：中国封建社会主管国家财政税收的官吏。左右仆射：官署名。唐宋左右仆射为宰相之职。
[9] 太尉：官署名。中国古代中央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员，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执掌天下军政事务。
[10] 水部：中国封建时代中央官署名。是中国古代国家最为古老的政府部门之一。司门：官名。《周礼》谓地官司徒所属有司门，掌国门的启闭，检查经过物品，征税并没收违禁品。侍郎：古代官名，属汉代郎官的一种，本为宫廷的近侍。自唐以后，中书、门下二省及尚书省所属各部均以侍郎为长官之副，官位渐高。
[11] 左散骑常侍：散骑常侍，是古代官名。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东晋以员外散骑常侍二人，与散骑常侍共同轮流值班，称通直散骑常侍。后经南北朝至隋，渐成散官、加官而无实权，唐初亦为散官，后转为职事官。
[12] 同州,：今渭南市大荔县。
[13] 司法：唐朝地方官制中的六曹之一。
[14] 和州：唐代河北道辖州，邢台市南和区的历史名称，为唐朝初年（618—621）设置的一个州。司马：古代职官名称。司马其实是专门负责管马匹的官，是非常重要的军职。飞骑尉：武散官名。唐置勋官十二转，其三转为飞骑尉，从六品。
[15] 具戒：具足戒的简称。是指佛教对比丘（和尚）、比丘尼（尼姑）受持的戒律，因为这些戒律与十戒相比，戒品具足，所以称具足戒。
[16] 僧难：这里指会昌毁佛事件。唐武宗李炎在位期间（840-846），推行一系列“灭佛"”政策，以会昌五年（845年）四月颁布的敕令为高蜂，而会昌六年唐武宗逝世，唐宣宗即位又重新尊佛，灭佛就此结束。会昌毁佛事件使佛教在中国受到严重打击，史称“唐武宗灭佛”或“武宗灭佛”，将其与之前的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和后来的后周世宗灭佛并称为“三武一宗”。
[17] 会昌：唐武宗李炎的年号，使用时长6年（公元841年正月-公元846年十二月）。
[18] 陈商（?--855）：字述圣，宣州当涂（今安徽当涂县）人，陈朝皇室后裔，元和九年（公元814年）进士，曾任谏议大夫、侍郎、秘书监等职，封许昌县男。好古文，《新唐书·艺文志》著录陈商集十七卷，今已佚。李贺有《赠陈商》诗。
[19] 马㹅：（？－823年），字会元（《道藏》本作“元会”）。扶风（今属陕西）人。唐朝中期大臣、学者。马总自少孤贫，但好学不倦。又为人刚直，慎重交友。早年任大理评事，后被义成节度使姚南仲辟为从事。因监军薛盈珍诬陷，马总被贬为泉州别驾，险些为福建观察使柳冕所害。唐宪宗即位后，历任虔州刺史、安南都护、桂管经略观察使。他在南海任职多年，清廉刚正，深得当地少数民族的拥戴。淮西之乱时，出任淮西宣慰副使，随宰相裴度讨伐淮西叛藩吴元济。战后，留任彰义军留后，颁教令，严赏罚，使淮西风俗一变。旋即升任淮西节度使。元和十三年（818年），转为忠武节度使、镇国节度使等职。次年，改镇郓州，成为首任天平节度使。他为政有方，深得天平军民之心。后入朝任户部尚书。长庆三年（823年），马总去世。获赠右仆射，谥号“懿”。著有《意林》传世。
[20] 梁木其坏：意思是原指孔子把自己的死比作像栋梁的损坏，后用为对众人所敬仰的人之死的哀悼之辞。出自《礼记·檀弓下》。
[21] 遘疾：害病、生病。
[22] 自卜：意思是自己估量自己。出自《与山巨源绝交书》。
[23] 生空：又名我空，或人空，谓众生为五蕴假和合，无有实体。
译文
崔府君墓志铭并序
新妇范阳卢氏撰
唐已故试奉礼郎崔公，是博陵安平人。公讳申伯，字重之。他的九世祖崔瑗写有《座右铭》，在历史上留下美誉。他的七世祖崔昂，曾任北齐散骑待郎，魏鸿胪、光禄等官职，后来又担任过度支尚书兼左右仆射，封为“华阳公”，济北郡是其采邑，死后赠“太尉”。他的六祖崔治，曾任隋朝水部、司门二侍郎，左散骑常侍，聘陈使齐隋，他的事迹在史书上都有记载。他的曾祖父崔顶，做过同州白水县尉，配夫人荥阳郑氏。他的祖父崔譒，在苏州做过司法，配夫人荥阳郑氏。他的父亲崔迢，做过和州司马、飞骑尉，配夫人陇西李氏，生育三个儿子，崔申伯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崔申伯成年后，娶逸士玉川先生卢宾一的长女为妻，生活了56年共生育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崔严，受具戒出家皈依佛门，会昌僧难时反初归俗，以种地为生。次子崔凛，会昌六年（846年），在陈商做侍郎时登进士第，没有得到朝廷授官，24岁时就死了。三子崔冴，尚未成年。女儿嫁给了马总仆射懿公的儿子河南县丞马玄庆，先崔申伯二年卒。崔申伯情操高尚，不强求功名，性格耿直，不讲究边幅。乐于清贫，但不失节操；深谙世俗，但不落于俗套；知足常乐，乐于隐居山野，自得其乐。梁木其坏，咸通三年（862年）仲夏染疾，6月9日病逝，享年79岁。按照习俗，10月5日，两个儿子扶灵柩葬于东都河南县汭乡龙门山中梁村吉都里祖坟。他的坟在父亲坟墓的北面，在崔凛坟的南面，这是吉利的选择。他对自己有一个适当的期许，希望他的在天之灵千年万年得到安息。铭曰：
天地本来就是虚空的，水月也不是永恒存在的。崔公寿终正寝，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孀妻挥泪撰文，勒石于此，以作记念。
进士杨缄书并篆
咸通三年（862年）10月
解析
《崔府君墓志铭并序》是由崔申伯的续玄卢氏夫人写成的，可信度比较高，是一份极其珍贵的历史资料，它对于后人研究卢仝家族史有极为重要的参考价值。细细品读，我们可以得知如下信息：
1、崔申伯卒于咸通三年（862年）6月9日，享年79岁，由此推算他出生于唐德宗兴元元年（783年）。墓志云：“弱娶唐逸士玉川先生卢宾一长女，五十六载出三男一女。”这里之“弱”指崔申伯弱冠之年，即二十岁以前。唐代贞观年间，规定结婚年龄男子为20岁，女为15岁。到开元年间，也就是唐玄宗时期，为了增加人口，把结婚年龄提前到男子15岁，女子13岁。假定崔申伯18岁结婚，即为贞元十七年（801年）结婚，卢氏夫人15岁婚配，二人共同生活56年，卢氏夫人卒于大中十一年（857年），享年71岁。由此推算，卢氏夫人应该生于786年。如果卢仝生于767年，也就是说卢仝在19岁那年已经生了他的大女儿。
2、文中讲“唐逸士玉川先生卢宾一”，明确告诉我们：卢仝，字宾一。这在以往文献中没有记载，可补史阙。称字而不称名，可见执笔者卢氏对崔申伯前妻的长辈、对这位诗坛前辈的尊重。
3、崔申伯的二儿子崔凛在会昌六年（846年）登进士第，没有得到朝廷授官，24岁时就死了。假设崔凛20岁登进士第，那么他应该生于826年。如果卢氏夫人生于786年，说明卢氏夫人在40岁时才诞生她的二儿子崔凛，之后又生了她的三儿子崔冴。这似乎超出了唐代妇女正常的生育年龄，当然我们不能排除例外。
4、卢仝大女婿的性格与卢仝颇为相似。文中讲：“公道高尚质，不矫求名，性直而坚，不饰以辞。居其贫，贫不屈操，处其俗，俗不污行，名不惬志，退居林壑，恬然自适。”即行为朴质，性直率而不加矫饰，因此完全不合适做官，其实也从来没有在官场上混过，一生其实就是“退居林壑，恬然自适”，既不富贵，也无恶行。人是好人，除了结婚生子，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一生就结束了。申伯虽然活到七十九岁，终官仅是“试奉礼郎”，虽有做官的资格，其实从来也没有担任过具体职守，徒沾官名而已。
5、崔申伯续玄卢氏撰志时自称“新妇”“孀妻”，说明她与崔申伯有正式的婚姻关系。夫妻两人年龄落差之悬殊，大约相差在五十岁。
6、续玄卢氏与崔申伯年龄相差悬殊，她对崔申伯的去世，似乎并不特别悲伤：“天地生空，水月非坚。公以寿终，竟何恨焉。孀妻拭血，勒石于泉。”前两句是佛法常理，次说得享遐年，人生无憾，最后说自己的悲伤，也属套话，基调是冷静的。整篇墓志客观平静，几乎没有太大的波澜，唯有一句“五十六载出三男一女”，将崔申伯前一段婚姻提出，也将自己婚配崔君嫁入崔府的实际情况传达出来。然而卢氏又很肃穆，全文几乎没有涉及自己人生的任何感慨，即她已经接受了这段老夫少妻特殊的婚姻，坦然面对，她还很年轻，但已经有了正妻的名分，今后总还有道路可走。
2023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