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济源寒食作

唐·孟郊

风巢袅袅春鸦鸦(2，)无子老人仰面嗟。

柳弓苇箭觑(3不见，高红远绿[4]劳相遮。

女婵[5]童子黄短短，耳中闻人惜春晚。

逃蜂匿蝶踏地来，抛却斋糜(6]一瓷碗。

一日踏青一百回，朝朝没脚(7)走尘埃。

饥童饿马扫花喂，向晚饮溪三两杯。

莓苔井上空相忆，辘轳索断(8无消息。

酒人皆倚春发绿(9，病叟独藏秋发白。

长安落花飞上天，南风引至三殿(10)前。

可怜(1春物也朝谒，惟我独吟济水边。

枋口花间掣手(12)归，嵩阳(13)为我留红晖。

可怜踯躅(14]千万尺，柱天柱地疑欲飞。

蜜蜂为主各磨牙咬，尽村树中万木花。

君家瓮瓮今应满，五色冬笼(1)甚可夸。

孟郊，字东野，是韩孟请派的重要诗人。他一生坎坷，近五十岁才中了进士，当了一个小小的溧阳县尉。因屡遭不幸，诗作多凄苦之音。孟诗用字造句力避平庸浅率，追求硬瘦，长于五言，与贾岛齐名，有“郊寒岛瘦”之称。

孟郊的代表作是《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古往今来，这首诗不但为人们耳熟能诵,更不知有多少人被感动得流过眼泪。有人考据这是我国古诗中流传最广的一首。

《寒食》组诗应为孟郊游历济源时适逢寒食节有感而作，感情真挚，言词动人，较好地体现了孟郊的诗歌特色。组诗以“寒食”命题就有必要了解一下寒食节的来历。春秋时，晋国贵族介子推，曾追从公子重耳(后之晋文公)流亡国外。文公回国后赏赐随从臣属，却没有赏到他。于是，他就和母亲一起隐居绵上(今山西介休南)山中。传说文公曾烧山逼他出来，他因不愿出山而被烧死。旧俗以清明节前一天(或二天)为寒食节，断火冷食三天，相传即是起源于纪念介子推被烧死一事。

第一首诗《风巢》的主题是反映无子老人的凄苦生活--因无依无靠而仰面长叹。为了深化主题，诗人用生活中常见的景物反复隐喻比兴:鸦鸦而啼的雏鸟，在被风吹得来回抖动的巢中等待着哺育;垂柳如弓，苇芽似箭，这些普通而平凡的景物往往被人们所忽视，就像高挂枝头的似锦繁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一样，热闹缤纷的现实生活让人们很难注意到无子老人的凄苦日子。细品诗味，让人顿生惜老怜弱之情，正是这首诗的魅力所在。

从第二首开始的六首诗，诗人剪取了不同的画面，把寒食节的各种活动场景和氛围剪裁得韵味盎然。

《女婵》是一幅寒食郊祭的风俗画。时至寒食，已近春暮，天真活泼的少女逃蜂匿蝶，把郊祭的黄米饭抛洒地上，活脱脱地写出了少女天真活泼娇憨的形态。《一日》写寒食踏春情景。尽管路尘没脚，但人们踏春的兴致却丝毫未减,以至百游不厌。为了欣赏春景，饮食俱忘使得童饥马饿，童仆不得已扫落花喂马，主人也不管不顾。游至天晚只饮山溪三两杯而已。“饥童饿马扫花喂”一句，妙趣横生，像一个精心拍摄的特写镜头,微妙地反映出了春景的诱人。《莓苔》写忆旧游兼抒发诗人白发无成的感慨，使人读来不禁想起大历诗人崔护的名篇《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诗同样是忆旧人，“辘轳索断无消息”越发显得心切切，情殷殷。《长安》写落花也能朝谒至尊，自己却坎坷不遇只身在济水边独吟,怅然而又无可奈何,含蓄地吐露胸中不平之气,读来让人为诗人扼腕。《枋口》以“踯躅”把高山人格化，以动态之笔写不动之景，正是诗人力避平庸、追求硬瘦的一贯诗风。《蜜蜂》是一曲农家乐。家家笼火造酒，蛮酒满瓮。这不是粉饰太平，而是对农家自得其乐生活的颂歌。

七首诗有景物描写,也有民俗的叙述,景物的镜头看似信手撷取却无不体现作者心头的苍凉和凄苦。

注释:[1]《全唐诗》原题《为济源寒食》，显然脱漏“作”字，故加之[2]风巢句:袅袅，风动貌。鸦鸦，雏鸟，亦谓雏鸟鸣声。此句写鸟巢为风吹动，雏鸟在巢中鸦鸦而啼，为下句“无子老人仰面嗟”铺垫。[3〕柳弓句:柳条如弓，苇芽似箭。觑，看。〔4〕高红远绿:树头红花，远方绿草。[5]女:婵，美好貌。黄短短，指幼童披散着的黄色短发。古代以黄童白叟对称，三岁以下儿童称“黄”，今仍有“黄毛丫头”之说。〔6〕斋糜:寒食、清明时民间常以“泼饭”祭奠亡灵。斋糜，即所泼之黄米饭。[7〕没脚:没脚面。夸张地比喻寒食前后游人荡起的路尘。[8]轳索断:作者所忆之人曾摇辘轳汲水如今辘轳索已断(时间太久)，仍然未再见到。[9]发绿句:春日扶醉郊游的青春年少渐去渐远，仿佛溶进一派绿色的春光里去了。[10〕三殿:指长安宫的麟德殿，因一殿三面开而得名。[11〕可怜:这句的可怜意为“值得怜悯”而下一首的可怜为“可爱”。〔12]里手;携手，手拉手。[13〕阳:这里不指少室山，而是高山的泛指。此诗写在“济水边”，当指太行山。[14〕踯躅原为徘徊，这里是指太行山凝立高矗巍然不动。[15〕五色冬笼:《齐民要术》造酒法“初冬下酿时，以炭火掷著瓮中，投刀横于瓮上，酒熟乃去之。”冬笼笼炭火以造酒。五色，系“玉色”之误。以蜜酿酒，其色如玉。宋以后的各家版本误“玉”为“五”,《全唐诗》也沿袭之。五色者，红绿蓝黄黑，蜜酒色浅黄而透明，非五色。苏轼《读孟郊诗》:“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不如且置之，饮此玉色醪。”可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