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仙卢仝评鉴
编著 李菊月

茶仙卢仝评鉴
编著 李菊月
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20216年11月第1版 2016年11月第1次印刷
定价:168.00元
茶仙卢仝生平简介
卢仝,生于唐代宗大历十年(775),死于唐文宗太和九年(835)的“甘露之变”。系河南省济源市思礼镇武山村(现思礼村)人。自号玉川子,是谓玉川大地的儿子。祖籍范阳(今北京市的涿州),是初唐金瓯相(后任东都工部尚书、东都留守)卢从愿的曾孙,祖父卢缵曾任王屋县令,很受人民爱戴。卢仝从小在武山石榴寺读书。二十岁前在扬州帮叔父打理茶叶生意,虽然聪颖好学,饱读诗书,但终生不愿仕进。曾隐居王屋山下花洞前十年之久,其间有《将归山招冰僧》诗“买得一片田,济源花洞前。千里石壁坼,一条流泌泉”。三十岁出头,因为仰慕韩愈和韩孟派诗人,毅然移居洛阳。其间,曾与韩愈及诸生游少室山。在洛阳写出了著名的《月蚀诗》等诗篇,还著述了《春秋摘微》三卷。叔父死后,因为他在洛阳赊买宅院欠债,只好赴扬州卖宅还资。
卢仝在扬州与常州刺史孟简结为好友,孟简曾赠明前阳羡贡茶给仝。仝自煎自饮后,写出了人称千古绝唱的《七碗茶歌》,把喝茶养生升华到最高境界,为海内外茶人传唱1000多年,被誉为与茶圣陆羽齐名的“茶仙”。
813年底,卢仝变卖了扬州的薄产,满载两船书籍,返回洛阳。之前:韩愈、张籍已经调任西京,贾岛也到西京。次年孟郊病故,韩孟派诗人不解自散。815年卢仝低调回到济源,在风景秀丽的武山头下的仝庄一带种田、写诗、著书、做茶。这一时期他深研了儒、释、道三教的喝茶养生理论,借助家乡的天泉泌水,创造了自己独特的“煎茶技艺”。尤其在每年的清明节到来之际,他聚族人、邀朋友,以香茶祭天地、祭祖宗,希冀五谷丰登,茶业兴盛,天下太平。年复一年,在武山的清明茶宴,形成清明会,至今不衰。
唐文宗大和六年(832)卢仝又约好友高常、严固游览天坛山,在坛发现有《造石灯台小碣记》碑,于是就在碑阴刻上“卢仝高常严固至大和五年”的字样。三年后的大和九年十一月,卢全从济源出发,经洛阳,于二十日到达长安。这次去长安主要是与刚刚上任两个月的茶使、好友王涯请命削减茶农的苛刻茶税事宜。第二天在永昌里茶肆,恰逢甘露之祸,宦官仇士良等追杀王涯到永昌里,卢亦冤死刀下,时年卢仝刚60岁。族人连夜把尸体运回,埋在武山头下。
卢仝罹难后,家乡的人们为纪念他仍然延续清明会的习俗,1000多年来,天下独有的武山清明会从无间断,人们在祭天地、祭祖宗的同时特别要用七碗茶汤来祭祀卢仝。“卢仝煎茶技艺”和“清明会”是卢仝留给家乡人民的财产。
卢仝生活在中唐末叶,宦官阉寺弄权于内,藩镇军阀割据于外。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国家兵连祸结,人民颠沛流离。生活在这种政治形势极为不安环境中的卢仝,以儒者、诗人、社会名流、高人逸士的身份,来往活动于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北抵河北范阳,南至江淮苏杭的广大地区的士大夫和人民中间,用亢奋激昂、格高崎岖的诗歌作品,讥讽政治,指斥时敝,抒发抱负,被当时的文坛领袖、河南伊韩愈看作是“恃才能深藏而不市”的超逸不羁之才,预期“先生抱才终大用,宰相未许终不仕”又说:“假如不在陈立列,立言垂范亦足特。”也就是说,卢仝不是不做官,而是要做就做能制定于民有利政策的大官。反过来说,就是做不了官,凭着他出众的才华,著书立说,也会收到垂范后世的效果。诚然,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统治阶级是不会让他做大官的。所以,卢仝一生白衣寒士,且生活穷困潦倒。但是,他忠君爱下的高贵品德始终受世人尊重,因此,后人称他为“唐贤卢仝”。
茶仙卢仝及“七碗茶歌”最早传到日本。卢仝煎茶道在日本盛行是18世纪中叶。日本高僧高游外痴迷卢仝,后放弃他的寺院不要,竟担一挑竹筒到大街卖卢仝的茶,名为清风茶。这就是日本的煎茶道第一代日本的煎茶道第六代传人小川后乐先生,1993年第七次带团来到中国终于在济源市思礼镇武山村寻到了卢仝的故里。当年他写了《济源寻访卢仝故里》一文,刊于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主办的《茶博览》杂志上:他说他实现了日本几代人的梦想,他尊卢仝为日本煎茶道的始祖。他说:“煎茶精神的主千是唐代玉川子卢仝的清风茶,续传入韩国及东南亚诸国。”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一军官带大队人马,进入武山村正欲大肆烧杀,发现了路边的“卢仝故里”石碑,遂鞠躬返回,避免了一场血腥屠杀。
卢仝的诗歌险怪奇崛,但思想性特强;体裁别致且题材新颖,人称“卢仝体”。有河南学者说:“作为凡人的卢仝,他的人生历程是不幸的;作为诗人的卢仝,他的创作才华是不俗的;研究河南的文化源流,莫忘卢仝;开掘河南的文化资源,莫忘卢仝。”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学者说:吾辈愧对卢仝!
作 者 简 介

李菊月,字西圃,女,汉族,1942年出生于河南省济源市邵原镇。中共党员,大专学历,讲师职称。
李菊月1962年参加工作,先后在本市高中及市委党校任教。1990年调济源市人大常委会任副秘书长兼办公室副主任,1998年退职休息。
退休后,她和市里同仁组建了“王屋山古文化学会”并担任副理事长,在济源组织召开了两次国际学术研讨会,为宣传王屋山黄帝祭天和济源的历史文化名人荆浩、卢仝等做了大量工作;2002年她应邀参加了在台湾举办的世界易经大会暨中华传统文化研讨会撰写的论文《卢仝茶文化溯源》在大会上发言、获奖并在国内发表。2002年底,李菊月倡议组建了“邵州文化教育研究会”并担任副会长。10多年来她和大家一道出版了 30余期《邵州古今》刊物,作为主编之一,出版了《济西风云》济源邵原创世神话群》等八套丛书。他们的研究成果使济源市获得中国女娲神话之乡”“邵原创世神话群”“中国女娲研究基地”等称号。
李菊月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研究茶仙卢仝和卢仝茶文化。近年担任“茶仙卢仝研究中心”副主任及秘书长职务,写出数十篇论文,分别发表在《茶博览》和《河南日报》及《农业论坛》等报刊,部分文章获省级一、二等奖。参与主编的《茶仙卢仝》一书,受到国内外专家、学者的重视。
李菊月在30年的卢仝及卢仝茶文化研究中,经过亲身考察、认真总结、有机联系,对王屋山下卢仝故里人们从唐以来的煎茶、饮茶习俗做出了详尽的论述和亲自示范,并提出了保护措施和传承计划。2011年卢仝故里思礼镇的“卢仝煎茶技艺”被河南省文化厅命名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13年1月河南省文化厅命名李菊月为“卢仝煎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
目前,李菊月在“济源市卢仝茶文化研究中心”平台上,除完成《茶仙卢仝评鉴》(含“图说卢仝”)书稿外,还和同仁们同时完成了《茶仙卢仝诗作赏析》一书的编写工作。
总 序
向海内外推广卢仝茶文化正当其时
李军星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香港中国茶文化国际交流协会在京举办2016首场茶聚。参加两会的港区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与来自全国各地的茶界精英、专家学者,共同探讨在“一带一路”战略下,借助香港地域优势,进一步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并围绕中国茶文化、茶产业发展中的热点、焦点,提出富有建设性的议案和提案。
香港中国茶文化国际交流协会,近年来大力向海内外推广茶文化,并与孔子学院合作,专门编写了《体验中国茶文化》教材。协会荣誉会长、第九、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先生表示,茶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如今正是全世界主动渴求了解中华文化之时,我们能把中国所特有的茶文化传播到世界各地,受益者将不单是中国,而是世界。他希望香港与内地携手,共同将茶文化推广到海外。两会茶聚传茶声,仙乡服膺契共鸣。我们茶仙卢仝故里济源市,近些年在历届市委、政府的大力倡导支持下,有组织、有系统地投入对卢仝茶文化的发掘、整理、研究推广和普及工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施行的这项文化工程,与两会茶聚议题,犹如丹青共绘,笔墨经营,异彩同工!
茶文化是中国所特有的优秀文化。茶仙卢全与茶圣陆羽,同为布衣寒士,就象这个“茶”字,人生草木之中。但他们对中国茶文化的建树,却是横空出世,形成两座巅峰。可以说,在“茶为国饮”的中华文化领域,他们创立的茶文化,既是巨子文化,更是平民文化。千百年来,国人对茶文化的感知体悟日益丰富,越发深刻,使得茶的文化意蕴犹如日月之光,普照千秋,普惠民众。当今时代,政治清明,经济繁荣,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需求愈加强烈,日常生活和社会生活越来越离不开茶的浸润和茶文化的滋养。
丰子恺曾把人的生活分为“物质、精神、灵魂”三个层面。对应卢仝经典诗作《七碗茶歌》,其文化意涵恰在三个生活层面层层彰显、层层覆盖。“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彰显的是茶在物质生活层面的功能;“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彰显的是茶在精神层面的功能;“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彰显的是茶在灵魂层面的功能。“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茶”,不论雅俗,皆有茶在其中。茶的文化功能,全面覆盖了人的生活层面,尤其在当今时代。
我们济源市卢仝茶文化研究中心撰写的《茶仙卢仝文化研究》丛书,今年已有两部书稿交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其一为《茶仙卢仝评鉴》,其二为《茶仙卢仝诗作赏析》。著名作家李继槐先生和资深教授高天星先生,在为两部书稿所作的序言中,分别从文献价值和文化价值、文学价值诸方面,给予了较高的分析和评价。这使我们受到了极大的鞭策和鼓舞。我们将把卢仝茶文化的学习、研究工作继续深入下去,不断推出新的成果,努力将茶仙卢仝的茶艺茶道推广普及开来,使之成为今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文化体验。
“向海内外推广卢仝茶文化正当其时”,这是卢仝故里从党委、政府到广大民众的共同心声,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一厢情愿。进入21世纪以来,全新的经济常态引发我国茶界的普遍欢呼:“21世纪将是中国茶的世纪!”中国是产茶大国,茶叶的国际销量正在逐年增加。随着茶文化的大力推广,中国茶带给世界的,必定是人的生活在“物质、精神、灵魂”三大层面的共同分享!
我们坚信,将“茶为国饮”推广为“茶为世饮”的普世愿景,当如卢仝《七碗茶歌》的绝妙吟唱:“两腋习习清风生!”
(作者系济源市人大常委会主任)
2016年9月
序 一
王屋山中觅仙人
李继槐
自古以来,被人们千古传颂的被称为玉川的济源,不仅以山川形胜闻名于世,而且人才辈出,一则不足百字的《愚公移山》寓言故事,一经毛泽东的金口振臂一呼,竟成为全中国各族人民力量与意志的化身;春秋战国以来义士、将军、政治家、科学家、文学家、医学家、作家、诗人、出版家、教授、学者等,更是在这里层出不穷,而能够被人们传颂千年而不衰的仙人,却只有茶仙卢全了。而我的老同学菊月先生,就堪称王屋山中寻寻觅觅,矢志不渝三十年的觅仙人,这是我拜读了她的《茶仙卢仝评鉴》后得出的结论。
卢仝是距今已1200年的唐代诗人,是生于斯长于斯,并在九里沟中花洞结庐耕读的草根诗人,他以荡气回肠的《七碗茶歌》而声名远播海内外。而我的老同学要寻觅的正是这样一位遥不可及的仙人。
鉴于卢仝一生布衣,不被官家重视,作为诗人,其怪异的诗风不入韩孟派主流;作为茶仙,生在茶圣陆羽之后,时人重陆不重卢;特别是又死于“甘露”非命,人们心服而口不敢传……尽管诗作很多,而留下的却很少,尤其在唐,没有人为他写传,没有人为他的诗集写序,收藏他作品的人更少,可见追寻之不易。
但老同学没有知难而退,她从1983年开始,创根问底寻找“卢仝故里”碑“玉川凝祥”寨门石匾、卢仝墓、卢仝泉、卢仝泉石、卢仝别墅、济源花洞、仝庄、流泌泉、仙鹤、松树、猕猴等遗迹;走访卢仝故里老人,卢氏宗亲,收集整理卢仝的轶闻、逸事。踩着卢个的脚印从济源到洛阳,从巩义到少室山,从扬州到常州,从范阳到长安,寻觅卢仝的活动轨迹;她还从市、省、国家图书馆,院校图书馆,查找有关唐代的辞书、文献、资料,特别是从研究卢仝的先辈和老师们的著作中,如沙中拣金一样,一粒粒拾来可用资料而珍藏;她考察卢氏多地谱牒,找出济源玉川卢氏源流及传承;从卢仝诗作的字里行间从他的表象和内心世界寻找他的本质及精神;她从卢仝与儒、与佛、与道界人士的交流活动中,了解唐朝中晚期儒、释、道三教的发展状况,包括韩愈的古文运动等对卢仝的思想的影响。为此,她带着病痛七上茶山,跑遍了王屋的山山水水,不仅发掘整理古代济源的种茶历史,还发现了老茶树、建起了新茶园。正如高天星教授所说:“她把散落在王屋山乡野的文化珍珠拾起来,拂去其身上的历史风尘,让这些文化珍珠放出璀璨光华,让人们认识之、珍爱之、呵护之;使这些被遗忘的文化成为济源文化的宝贵资源。菊月功德于济源文化的抢救与保护精神,令我们敬佩。”
菊月在三十年的卢仝及卢仝茶文化研究中,亲身调查考察、认真总结研究,对卢仝故里人们从唐以来的煎茶、饮茶习俗做出了详尽的论述和亲自示范,并提出了保护措施和传承计划。2011年卢仝故里思礼镇的“卢仝煎茶技艺”,被河南省文化厅命名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013年1月河南省文化厅命名李菊月为“卢仝煎茶技艺”代表性传承人。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当之无愧的。
作为此书的最早读者之一,我对作者矢志不移三十年的求索精神深为感动,对她严谨细密的治学精神更是佩服之至。本书的第一章中讲到的对于卢全生卒年月的考证,就是我这个一贯的马大哈无法做到的。她在前二十年的研究中都是依据《新唐书》《旧唐书》中对卢仝的生卒年月(795-835?)这款词条加以引用的,也就是说卢仝生于公元795年,是否死于835年还不一定,直到研究不下去,才重新考证。后经查阅 1989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第202页、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唐诗百科大辞典》(1990年)版第1370页的卢仝探索与推理,写出《茶仙卢仝生卒年考》,并基本认定775-835为其生卒年月,为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争论画上一个句号,也为这本书以编年顺序的方式来研究卢仝思想脉络、社会背景及诗作奠定了基础。
在以后的各章中,菊月先生又对卢仝各个时期的社会交往,诸多诗作做了较为全面的论述和注释,应该说这本书不仅是一部研究卢仝茶诗的专著,也是研究唐代的社会状况和宗教文化思想不可多得的资料。她的某些见解也是独到的,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如今老同学把这样一部用三十年心血凝成的沉甸甸的巨著,交给我作序,我倍感亲切与凝重。
“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须花”,现在,我将这副对联送给我的老同学、老朋友,愿她在艰辛的成功中暂作小憩,品一杯自酿的茶酒,闻一闻那浓郁的书香,也能飘飘欲仙呢…
是为序。
2015年中秋于海口
(李继槐:海南省委宣传部编审、省政协历届委员联谊会委员、华晖出版社社长、总编辑、中国国际作家联合会会员、享海南省政府高层次人才相关待遇。)
序 二
卢仝的仙魂、仙气、仙态
辛立洲
一、缘由
为筹备今年9月在河南省济源市召开的“第二届古天文与中华传统文化暨王屋山古文化国际研讨会”,相约与紫金山天文台张和祺台长,并徐振韬、赵定理二位教授于7月27日齐聚济源,与当地市委、市政府有关的各层领导,共商研讨会诸事。我与济源相交,得于与济源市我相识的学术界朋友周吉善先生的荐引。这几年多次到济源,结识不少朋友,自许为济源故交。这次工作会议期间,无愧“卢仝专家”的济源市人大原副秘书长李菊月女士,将她的新作《茶仙卢仝评鉴》的书稿复印件交给了我,邀为作序。虽然在与济源相交之前,我真的没有注意过卢仝,我也真的不习茶道,对于“茶文化”实属外行,但对于旧友的诚意,我无法推辞,惟欣然受命是取。
二、坦白
这实际上是外行为内行专著作序。怎么写呢?唯一的办法,是从头学起,力求学懂。我学习的办法,就是认真地读,读懂《茶仙卢仝评鉴》,读懂卢仝这个“仙”;在这个基础上,再缘我所学所知所会,写些个人感受。
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上述工作,实在紧迫,加上本人学识、才力有限,所写恐为李菊月女士失望,为读者拾笑。但,我还是要写。
三、茶仙卢仝的“仙”
为什么呢?就李菊月所集材料,即这本《茶仙卢仝评鉴》中的内容,还有李菊月所收集《卢仝诗歌论编》,自返津的火车上就抓紧读,粗读一遍,回到家又反复读,边作些随想杂记,渐渐形成一个想法:写一写卢仝的“仙”吧,算是对卢全研究工作的一种补充。
1“茶仙”的来历
最主要的根据,是卢仝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这首诗里边被后人称“七碗茶歌的那几句令饮茶人飘飘欲仙的诗文: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喝茶的人许多许多,即使是孟谏议送来的珍贵的新茶,喝到的人少些,但至少孟在自家也喝。为什么独卢仝有如此之感?从诗文看,有两个原因:一是“日高丈五睡正浓,军将打门惊周公。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开缄如见谏议面,手阅月团三百片。闻道新年入山里,蛰虫惊动春风起;天子须尝阳美茶,百花未敢先花;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至余合五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概言曰:好友将王公贵族家可尝到的新茶(从诗句看约是雨前茶),差军士专送到家,心情之激动,可想象而得知。二是在这样的情绪中独煎独饮:“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煎吃。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未喝茶就已被煎茶过程中的茶香(“碧云”为其喻词)熏得醉入茶里;待煎毕,见到黑瓷碗面的白花(浮于茶水面的白沫),则更神往其间了。总之,卢仝对茶,如痴如醉。无此,岂能饮茶而“通仙灵”,甚至“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这是第一。
第二,卢仝对茶的这种“仙”觉,被空传开来,并扬名于海外,当属生活在日本江户时代中期,即1603至1867年中期的“卖茶翕”(日本龙津寺僧人柴山元昭,后称高游外)。他的卖茶活动,把卢全的“仙”气在日本传开。如日本小川后乐先生在《玉川子卢仝其人》中所写:“卖茶翁的煎茶并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茶,也不是开拓了舍弃一切名利荣誉、一心投身求道世界、有着严格内容的常人难以接近的境界的茶。钱筒上还刻着:
“煎茶日日松风起,醒觉人间仙路通。要识卢仝真妙者,倾囊先入此钱简。”
“每天煮水煎茶,让大家在每日的生活之中领悟有通向仙人居住的理想之乡的路若要知道卢仝茶的真正境界,那请把钱袋里的钱全放在这个钱简里。里面说出了卢仝的名字,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卖茶翁的煎茶不单单是为'口腹享受’的买卖。”
依上述事实,诸君再细读书中所辑李菊月《卢全故里友人来》、日本小川后乐《济源寻访卢仝故里》,今日重读“茶仙”,仿佛又是一次“出口转内销”:本生于中国的卢仝及其仙气,传经日本,于本世纪末,由日本煎茶道寻根,而于生国再起。认识这一点,不无教益。
2“仙”在何处
因手头关于卢仝的资料不全,又来不及去寻查,仅以唐诗中所收卢仝的诗为据,所得认识,与卢仝思想本貌相比,恐有失真。若如此,容后补正。
我读卢仝诗,反复体味,觉得他的“仙”味,在于他诗全流出来一种对现实的超越精神。这种精神,除《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外,不论在表达他尽忠爱国的《月蚀诗》(《全唐诗》卷387)中,还是在其他即时即情即景而发的诗中,都有表现,如《自咏三首》《新蝉》《秋梦行》《叹昨日三首》《直钩吟》《杂兴》《将归山招冰僧》寄赠含曦上人》《出山作》《赠稚禅师》《送好约法师归江南》《山中》等。卢仝诗中对现实的超越,是一种精神超越,是对现实中个人苦楚、社会不平、国家危难的责任和理想的抒发,以求得精神(情感)的解脱。
仙魂
卢仝一生,爱国爱民,却无力改变现实中的苦难与不平,于是借物畅想抒怀。这是他的超脱精神的主流。如《月蚀诗》中,借当时发生的月蚀这一自然现象,畅想开去,当月全蚀时,担心天狗不再吐出月亮致天下黑如抹漆,“玉川子涕泪下”,而顿对于誓:
心祷再拜额榻沙土中,地上虮虱臣仝告诉帝天皇。臣心有铁一寸,可刳妖魔痴肠。上天不为臣之立梯磴,臣血肉身,无由飞上天,扬天光。封词付与小心风,排阊阖入紫宫。密迩玉几前擘坼,奏上臣仝顽愚胸。敢死横千天,代天谋其长。(待月出,玉川子笑)愿天完两目,照下万方土,万古更不瞽,万万古,更不瞽,照万古。
再如《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当如痴如醉而“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之后,飘入仙境,所惦念的仍是世间受苦的苍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从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至此,我想强调:卢仝对茶,爱得入痴,饮到入醉,飘然上天入仙境,所惦、所求,及所平分的是人间疾苦的解除。这是茶仙的仙魂所在。
仙 气
仙魂,指卢仝诗的核心思想,是一种内在的认识,是理性的抽象表述。仙气,是指这种理性认识的个性、气质表现。犹如爱国思想,有人表现为忠君为国,如古代岳飞;有人表现为智巧,如文成公主;有人则情怀壮烈,如文天祥。爱国,因众爱国者个性气质不同,表现亦异。卢仝诗的仙气,试举几首诗为例:
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如此如此复如此,壮心死尽生鬓丝。秋风落叶客肠断,不办斗酒开愁眉。贤名圣行甚辛苦,周公孔子徒自欺。
天下薄夫苦耽酒,玉川先生也耽酒。薄夫有钱恣张乐,先生无钱养恬漠。有钱无钱俱可怜,百年骤过如流川。平生心事消散尽,天上白日悠悠悬。
(《叹昨日三首》之一、二)
“叹昨日”这个题目,表示卢仝对往日生活反思而有新得:过去信从周、孔而求贤名圣行,都是自欺,贫生无钱只能恬淡清漠,弃却仁礼日逐日,天命自然吧。何等潇洒!
再看《杂兴》:
意智未成百不解,见人富贵亦心爱。等闲对酒呼三达,屠羊杀牛皆自在。放心为乐笙歌攒,壮气激作风霜寒。厨中玉馔盈金盘,方丈厌见嫌不餐。飞鹰跃马实快性,唇腐齿烂空屼。岂期福极翻成祸,祸成身诛家亦破。昨朝怅不如君,今日悲君不如我。否泰交加无定主,懒学风云戢翎羽。绿酒清琴好养生,出将入相无心取。三五图书旧揣摩,五千道德新规矩。
《叹昨日三首》中反思旧日学周公、孔子之学,是误入歧途的自欺;这首《亲与》则表达卢仝全入老庄“祸、福相传”的哲学,而成了信守《道德经》的道学家。
再看《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
君家山头松树风,适来入我竹林里。一片新茶破鼻香,请君速来助我喜。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大驱上天。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
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天门九重高崔嵬,清空凿出黄金堆。夜叉守门昼不启,夜半醮祭夜半开。夜叉喜欢动关锁,锁声爆地生风雷。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太上道君莲花台,九门隔阔安在哉。呜呼沈君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无求长生丧厥生!
对这两首诗,从表面上看,有“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大洞经”“不须服药求神仙”“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驱上天”“无求长生丧厥生”等句,似全然断绝道家仙学。我以为,须再全面看,诗中还有“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谁安著”“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等句。这里应搞清的问题是:人世炼骨,关注世间蛇头蝎尾之类毒虫的“安著”,是否也是修仙之道?卢仝的回答是肯定的。卢仝没有完全否定沈山人“炼药”之途,却同时也提出自己的主张,即“炼骨骨已清”,并且与其他“得仙者”相比,“也应合得天上行”。这就是卢仝的“真意”,就是卢仝的“真长生”。这种真意、真长生,不同于沈山人炼药求取的长生的地方,在于他要在关注现实中“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蛇头蝎尾谁安著”的过程中修炼。正如俗语讲:小道隐于山,大道隐于市。入山修炼,更难更难,因而也更高筹。这样解这两首诗,可以吗?我曰可以,举卢仝又四首诗为证:
蛇毒毒有形,药毒毒有名。人毒毒在心,对面如弟兄。美言不可听,深于千文坑不如掩关坐,幽鸟时一声。
此诗中提到蛇毒,由此去解《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中“蛇头蝎尾”,便无不可,解为人间毒害便顺理成言。另三首为:
春风满禅院,师独坐南轩。万化见中尽,始觉静性尊。我来契平生,目击道自存与师不动游,游此无迹门。
(《赠稚禅师》)
杯度度一身,法度度万民。为报江南三二日,这回应见雪中人。
(《送好约法师归江南》)
买得一片田,济源花洞前。千里石壁坼,一条流泌泉。青松盘枝,森森上插青冥天。枝上有□猿,宿处近鹤巢,清唤孤吟声相交。月轮下射空洞响,丝篁成韵风萧萧。我心尘外心,爱此尘外物。欲结尘外交,苦无尘外骨。泌泉有冰公,心静见真佛。可结尘外交,占此松与月。
(《将归山招冰僧》)
这几首诗,第一,证明卢仝虽主张入世炼清骨的修法,但不否认道佛两家的修法而且亲临禅寺学习:“我来契平生,目击道自存。与师不动游,游此无迹门。“第二,他所崇修的佛与道理论,是与他入世为万民的仙魂相一致的理论,即“法度度万民”的佛道理论,是正道,而非惟求个人解脱、求得个人“功能”的小道或邪道。第三,“我心尘外心”“苦无尘外骨”的诗句,再次证明卢仝欲超脱却无法放下对解除世间苦毒的责任的高尚情怀。
至此,可以这样总结卢仝的仙气:不忘世间苦毒,不舍亿万人辛苦,为度万民,入世炼清骨。不过需补充说明一点:由于我们历史上发生过对孔子儒学的误解,学术界与民间流行的认识认为,儒学仅为仁义伦理之术,不与仙(道家为主)佛为伍。于是一说某某为孔门信徒,便决计不为仙道。这是误解,这种误解的根源发生在自春秋孔、老之后代学人对孔子的“性与天道”即“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原理的浅解上。(请参阅鞠曦著《易道之贞》一书的“导言”)作为诗人的卢仝,无这方面的论述文字,我们不能苛求。但卢仝坚持“入世炼清骨”的仙气,却本能性地切近“尽性知命”的儒家大道,他又不拒佛、道两家,可谓“三教齐发”(《寄赠含曦上人》诗中句)的茶仙。
仙 态
所谓仙态,即仙魂、仙气化于行、言、神、体之表现。神气溢于形,谓之态也。卢仝之仙态,表现在三方面:于山水自然中怡然自得;与人交往中率真坦然,独处静思时坦畅浪漫。
试以诗为证:
刻成片玉白鹭鸶,欲捉纤鳞心自急。翘足沙头不得时,傍人不知谓闲立。
(《白鹭鸶》)
泉溜潜幽咽,琴鸣乍往还。长风翦不断,还在树枝间。
(《新蝉》)
出山忘掩山门路,钓竿插在枯桑树。当时只有鸟窥窬,更亦无人得知处。家僮若失钓鱼竿,定是猿猴把将去。
(《出山作》)
饥食松花渴饮泉,偶从山后到山前。阳坡软草厚如织,因与鹿相伴眠。
(《山中》)
读这几首,卢仝于自然山水之间,与猿鸟小兽为伴,戏弄幽默,怡然自得的情态,跃然眼前。
再读《寄赠含曦上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楞伽大师兄,夸曦识道理。破锁推玄关,高辩果难揣。论语老庄易,搜索通神鬼。起信中百门,敲骨得佛髓。此外杂经律,泛读一万纸。高殿排名僧,执卷坐累累。化物自一心,三教齐发起。……访余十数度,相去三五里。见时心亦喜,不见心亦喜。见时谈谑乐,四座尽角嘴。不见养天和,无人聒人耳。
诗中含曦上人,是一位贯通儒释道的大德名僧。卢全对这样高僧,即不把他神化而顶礼膜拜,也不因自己贫而卑乞,而以平常心相交,相遇则戏笑风生,不遇则静默无为,亲尝“感而遂通”的“天和”之机。无卑无亢,坦然无拘。当继续写到高僧炼得“泥丸”真药而赠卢仝时:
药成必分余,余必投泥里。不如向阳堂,拨醅泛浮蚁。麹米本无愆,酒成是法水!行道不见心,毁誉徒云尔。雪晴天气和,日光弄梅李。春鸟娇关关,春风醉旎旎。道上正无尘,人家有花卉。高僧有拄杖,愿得数觏止。
“药成必分余,余必投泥里”一句,是传神之笔:既可视作卢全与高僧亲密的戏语又表现了卢仝对求道的“外求”法的否定性态度。显然,即使与这样的高僧相交,仍不丧自己“仙”气:入世炼清骨,功夫向内求。这一点,在《赠徐希仁石砚别》中亦有表达:
灵山一片不灵石,手斫成器心所惜。凤鸟不至池不成,蛟龙千蟠水空滴。青松火炼翠烟凝,寒竹风摇远天碧。今日赠君离别心,此中至浅造化深。用之可以过珪壁,弃置还为一片石。
诗中“手斫成器心所惜”“今日赠君离别心,此中至浅造化深。用之可以过珪璧,弃置还为一片石”几句,实意是:事、物皆上心成,全在用意不用意。虽然,炼骨与修石成器,均在用心意。
再读《自咏三首》《观放鱼歌》《蜻蜓歌》《直钩吟》《秋梦行》《肖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从卢仝的自白式内心抒发中,使我们感受到诗人那股浪漫坦荡豪气:
为报玉川子,知君未是贤。低头虽有地,仰面辄无天。骨肉清成瘦,莴蔓老觉膻家书与心事,相伴过流年。
卢子朧踵也,贤愚总莫惊。蚊虻当家口,草石是亲情。万卷堆胸朽,三光撮眼明翻悲广成子,闲气说长生。
物外无知已,人间一癖王。生涯身是梦,耽乐酒为乡。日月黏须,云山锁肺肠愚公只公是,不用谩惊张。
一位清瘦却精神矍铄的似老者,草堂内伴着书卷,酒间讲着道家长生之说,各位不用惊奇,这傻老头只是关心着天下公事。
更有甚者,这“愚公”竟然愚到了用直钩钓鱼:
初岁学钓鱼,自谓鱼易得。三十持钓竿,一鱼钓不得。人钩曲,我钩直,哀哉我钩又无食!文王已没不复生,直钩之道何时行?!
(《直钩吟》)
这种情调,在《放鱼歌》《蜻蜓歌》中亦有表现:见到了蜻蜓也联想到自己如何为“公”;看到被放生鱼也要千嘱咐、万叮咛,小心被人捕、小心四境有网罟!
黄河中流日影斜,水天一色无津涯,处处惊波喷流飞雪花。篙工楫师力且武,进寸退尺莫能度。吾甚惧。念汝小虫子,造化借羽翼。随风戏中流,翩然有馀力。吾不如汝无他,无羽翼。吾若有羽翼,则上叩天关。为圣君请贤臣,布惠化于人间。然后东飞浴东溟,吸日精,撼若木之英,纷而零。使地上学仙之子,得而食之皆长生。……
(《蜻蜓歌》)
……(刺史买渔人鱼,再尽放水中,卢仝观而有感曰)念鱼承奉刺史仁,深僻处,远远游。刺史官职小,教化未能敷。第一莫近人,恶人唯口腴。第一莫出境,四境多网罟。重伤刺史心,丧尔微贱躯。
(节自《观放鱼歌》)
综而言之,卢仝的仙态,于山水自然间怡然自得,不乏幽然;于人世交往坦畅通达“三教齐发”,深语道机。贯穿卢仝各种“仙态”之中,有一个特点,可以用一个字表述痴。我以为诗人,多有个性:李白“斗酒诗百篇”,在一个“放”放得开,放得远,放得美放得宽;屈原则“狂”,“天下皆醉我独醒”,狂得真,狂得诚,狂得忠,狂得令人敬、令人爱;陆游亦自谓“放”,号“陆放翁”,放得忠,放得情深意切。卢仝,其仙态,用“痴”来描述,他痴于什么、痴在哪里呢?我以为“痴”在他一生爱民求真上,事事、处处、时时无不忧在求真:忧民而求真道(入世而求解性命真理),求真道而为“度万民”。卢仝为此自谑自戏地自赞为“物外无知已,人间一癖王”。这种痴,久聚于内而沉分为一种神韵时,通音律者,便流于宫商谱律之间;善为丹青工笔者,便溢于笔墨之中;善辞令理论者,便奋笔而陈词于论著。卢仝,作为诗人,《秋梦行》《自君之出矣》与《肖宅二三子赠诗二十首》,都是他“痴”到这般境地时,忧民求真情思的自然流露,更为感人:
客行一夜秋风起,客梦南游渡湘水。湘水泠冷彻底清,二妃怨处无限情。娥皇不语启娇靥,女英目成转心惬。长眉入鬓何连娟,肌肤白玉秀且鲜。裴回共咏东方日,沉吟再理南风弦。声断续,思绵绵,中含幽意两不宣。殷勤纤手惊破梦,中宵寂寞心凄然。心凄然,肠亦绝。寐不寐兮玉枕寒,夜深夜兮霜似雪。镜中不见双翠眉,台前空挂纤纤月。纤纤月,盈复缺,娟娟似眉意难诀。愿此眉兮如此月,千里万里光不灭。
(《秋梦行》)
自君之出矣,壁上蜘蛛织。近取见妾心,夜夜无休息,妾有双玉环,寄君表相忆环是妾之心,玉是君之德。驰情增悴容,蓄思损精力。玉簟寒凄凄,延想心恻恻。风含霜月明,水泛碧天色。此水有尽时,此情无终极。
(《自君之出矣》)
两诗一写与湘水二妃眷恋之情,要“千里万里光不灭”;一写妾念君之情,谓“此情无终极”。一种情思,久聚于怀而幻化出景、人,皆不可一应对于实人实事,唯意喻才妥。二妃之美、之情,妾之情,均可神往为卢仝对入世所求之“真”的追求,坚定不移如古时圆悟勤和尚,曾作一偈:“金鸭香消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我们能以此偈语把圆悟勤和尚断为“花”和尚,而把此偈语定为“黄”诗吗?那既不符历史事实,也不符文学和艺术反映现实的艺术规律。
四、结语
卢仝的仙魂:忧国忧民的“公”
卢仝的仙气:三教齐发的“真”
卢仝的仙态:入世求真的“痴”。
以上为《茶仙卢仝》序,愿得茶道诸公教正。
序 三
论卢仝的儒学思想
鞠 曦
卢仝是生活于中唐时期的儒生。据本书的考证:“卢仝出生于唐代宗大历十年(775年),死于唐文宗太和九年(835年)的'甘露之变’”。由于唐代文化思想“不入于老,则入于佛”(韩愈:《原道》),所以唐代的儒生,在老佛为主流的思想环境中,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生活方式上,无不显其二难困境。因此韩愈力排佛老而发道统意识,为复兴佛学作出了努力,为宋儒的道统谱系做了理论上的铺陈。我们看到,正是在唐代这种文化思想环境中,出现了本书的主人公--被后世称为茶仙的玉川子卢仝这样一个人物。历史表明,卢仝其言其行为中国文化留下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为中国文明增添了色彩。
现存的文献资料表明,卢仝传世的主要作品是为数不多的诗词,其虽著有《春秋摘微》,却因故而未能传世。其最著名的作品是《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中的数句茶诗:'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仝二》)。这数句茶诗,被后人称为“七碗茶歌”。在盛行“茶道”之后,“七碗茶歌”随之走向了世界。“七碗茶歌”的文化底蕴,重在表达了儒生在失落的文化氛围中的所思所想,其在形似喝茶实为悟道中充分表现了中国文化的儒生情结。显然,七碗茶歌无论在文化意义上还是在思想意义上,尤其在“茶道”的文化普适性上,以其儒生的忧患意识,不断唤起人们的理性思考。这是卢全为我们留下的宝贵遗产。所以,由于上述原因,在盛行茶道的国家,卢全成为一名知名的人物,这是一种必然。然而,尽管这样,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有关卢仝的研究却远远不足,在许多方面存在空白。应当说,此前所作的卢全研究,仅限于以“七碗茶歌”去了解卢造仝。现在我们高兴地看到了李菊月先生的《茶仙卢全评鉴》问世。观其内容可知,该书是为填补卢仝研究的空白之作。在作者数年的辛勤劳动下,在资料十分奇缺的条件下,考证而旁通,择引而力证,拨开了笼罩在卢全身上的迷雾,从而为深入研究卢仝拓展了新的方向。
由《茶仙卢仝评鉴》而有所发,我认为应在这一研究基础之上,进行卢全思想研究。历史表明,既然卢仝因“七碗茶歌”而成名于茶道文化、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之中就更应由此研究卢全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中的意义。尽管他没有留下足以传世的思想作品,甚至不能以儒家而称谓之,但正因为如此,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因“茶道“和诗词而成名的一个人物,对知识分子而言,尤其自认家门而称道为儒者之人,卢仝的思想就更有广泛的代表性,从而使卢仝和他的思想具有不可忽略的地位,为我们研究中国文化史、道学与儒学思想史,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思想史资料。
之所以要把卢仝研究提高到思想史的高度,是因为卢仝的人生理想,自出隐于王屋山而归于儒门之后,其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卢仝才华横溢,一生布衣,负有经世之奇才,却无用武之寸地。卢仝早年好释、道,几经生活磨难,受韩愈的影响而服膺儒学,中年亡于“甘露之变”而未得善终。虽然生逢无道之世促成了卢仝之悲剧,但就其思想的具体价值而言,不能不认为其实是由汉唐儒学的思想误区所导致。
儒学思想史表明,自孔子之后,儒学曾有两辟一建。所谓两辟是由孟子辟杨墨和韩愈辟佛老,所谓一建是由朱熹等宋儒建立的中国文化道统谱系。孟子辟杨墨是因为'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韩愈辟佛老是因为“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子,不入于老,则入于佛”(韩愈:《原道》)。中国文化,自“道术为天下裂”(庄子《天下》)之后,孔、老生逢二千五百年之时,为使道济天下,老子学以载道,撰以《老子》。而孔子则对此前二千五百年的'郁郁乎文哉”(《论语·八佾》)“巍巍乎其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的文献资料进行了整理编纂。为使文以载道,孔子纂成《诗》《书》《礼》《易》《乐》《春秋》六部经典,以此厘定了中国文化之道,即所谓“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史记·太史公自序》)。然而,由于暴秦之火,在两汉统校经书之后,由汉儒“独尊儒术”的价值取向所决定,失落了孔子一以贯之的中国文化之道。所以才有所谓两汉以后的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阳明新学、现代新儒学的思想重构,然而,却终究未能与孔子厘定的中国文化之道一以贯之。
韩愈生逢唐代,在儒学失落的情势下,面对“不入于老,则入于佛”的文化态势,把辟佛老而振儒学作为自己的任务。辟佛尚有学理的依据,然而,其辟老,则是源于秦汉以来“儒道相绌”之误。关于“儒道相绌”,司马迁说:“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其谓是邪?”(《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由此可知,“儒道相绌”之误,始于对孔子之道的误解。由于“儒道相绌”是中国文化思想史中的误区,所以,韩愈也就必然成为误区中的儒家。韩愈认为:“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人之私言也。”(韩愈《原道》)韩愈视老子为“坐井而观天”的井中之蛙,而孔子却说老聃博古知今,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则吾师也”(《孔子家语言·观周》),由此可知韩愈所失孔子之道而误于“佛道相绌”也。韩愈所道者:“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韩愈《原道》)显然,韩愈之“吾所谓道也”,意在承尧舜禹汤周公孔孟。所以这种气度和学理足以使韩愈成为一代名儒而使卢仝折服,卢仝出王屋山而归儒林,也就成为必然。然而,韩愈的儒学之误不但误已而且误人,由此引发出卢仝的悲剧色彩也就必不可免。
韩愈辟佛老,为儒学在唐代争得了一席之地,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孔子儒学道在“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周易·说卦传》),并重在以是践履。由于韩愈不知,自然无法实行。儒学思想史表面,韩愈虽然辟佛老而发道统意识,但在朱熹等宋儒建立的道统谱系中,却没有韩愈的地位,这也在另一个方面表明了韩愈的儒学之误。
韩愈辟佛老而振儒学,使他成为一代名儒。所以受“唯有河南韩县令,时时醉饱过贫家”(《苦雪寄退之》,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九,《卢仝三》)的韩愈所关心的卢仝,受其影响而服膺儒学,也就在情理之中。从韩愈对卢仝的评价“先生事业不可量,唯用法律自绳己。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穷终始。……先生抱才终大用,宰相未许终不仕。假如不在陈力列,立言垂范亦足恃”(《韩昌黎文集》第169-170页,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4月第一版)中更显其二书志同而道合。因此,卢全早年向往道学而自乐于王屋山,中年受韩愈的影响而以儒自命,亡于“甘露之变”而终其一生,其悲惨的结局对中国思想史的研究,不能不认为是宝贵的历史资料。卢全因受韩愈的影响而成为悲剧式的人物,进而对韩愈的思想理路进行反思,这对于道学和儒学思想的计较研究,孔子之学和老子之学的比较研究,以及汉以后儒学思想史研究,尤其对于中国文化思想理路的正本清源,具有重要意义。
悲剧式的人物都具有两难困境,所以,卢仝也不能例外。卢全服膺儒学之后,在生不得志、漂泊不定的生活中,一旦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受挫,就“初岁学钓鱼,自谓鱼易得。三十持钓竿,一鱼钓不得。人钩曲,我钩直,哀哉我钩又无食。文王已没不复生直钩之道何时行”(《直钩吟》,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二,《卢仝二》)而嗟叹道之不行进而对儒学产生怀疑:“昨日之日不可追,今日之日须臾期。如此如此复如此,壮心死尽生鬓丝。秋风落叶客肠断,不办斗酒开愁眉。贤名圣行甚辛苦,周公孔子徒自欺。(《叹昨日三首》,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仝二》)久经世道险恶之后,随着卢仝儒学理想的破灭,其甚至想重归山林,不问世事:“蛇毒毒有形,药毒毒有名。人毒毒在心,对面如弟兄。美言不可听,深于千丈坑。不如掩关坐,幽鸟时一声。”(《掩关铭》,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九,《卢仝三》)从卢仝写有《春秋摘微》而论,如果不是在刚届不感之年而死于非命,他的思想可能走向成熟。或者如韩愈所言,卢仝能写出“立言垂范”的不朽之作。卢仝早年好道,居王屋山却不得道旨,服膺儒学而不得其位。受韩愈影响,其不但不理解老子之道,也不理解孔子之学,“周公孔子徒自欺”,最终对周孔之道产生了怀疑。所以有理由认为,卢仝的儒学思想,是在汉唐后儒的误区之中,最终而非道非儒,落得死于非命。
孔子曰:“笃信好学,死守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秦伯》)卢仝适逢唐元和、长庆、宝历年间的宦官当权而天下无道,“贤名圣行甚辛苦”,服膺儒学而死于“甘露之变”,说明他并不理解孔子的儒学之道。其作《春秋摘微》则表明,卢仝同样是以汉儒的理路,以《春秋》推定孔子的儒学思想,然而,这却是后儒的误中之误。关于汉儒之误我在《中国之科学精神》(鞠曦:《中国之科学精神》第183-189页。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6月第一版)中论证了一点,在此不赘。所以,韩愈和卢全对老学之误,不但因于“儒道相鲉”且因于“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儒学之道在孔子之后的失落。尽管卢全早年居于道教的第一洞天王屋山,由于不解道学之本,使之在思想道路上和韩愈同样有辟道学之举。他在《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中说:“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闲来其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鸣呼沈君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无求长生丧厥生。”(《忆金鹅山沈山人二首》,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仝三》)其嘲笑道学之意,由此可见一斑。
由两难困境所决定,卢全顺境之时,则“天生圣明君,必资忠贤臣。舜禹竭股肱,共佐尧为君。四载成地理,七政齐天文”(《感古四首》,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全二》);“意智未成百不解,见人富贵亦心爱。等闲对酒呼三达,屠羊杀牛皆自在”(《杂兴》,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仝二》)。其逆境之时,则“秋风落叶客肠断,不办斗酒开愁眉。贤名圣行甚辛苦,周公孔子徒自欺”,(《叹昨日三首》,载《全唐诗》卷三百八十八、《卢仝二》)“不如掩关坐,幽鸟时一声”,以此表明了卢仝二律悖反的心态,究其实,是难能“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也。
由于失落了孔子“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哲学性和科学性的思想体系,儒学步入了思想误区。孔子之后,历代儒家几乎都把“仁义之术”推定为孔子的核心思想,如韩愈所论“夫所谓先王之教也,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韩愈《原道》),由此谓儒学之道。韩愈虽指出有《易》之为文,但他认为《易》同样为“仁义之术”。而后儒的问题正是表现在对《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误读。当然,对《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误读,不是始于韩愈,其在孔子之后就开始了,以至于孔子有“后世之世疑丘者或以《易》乎”(《帛书要》)的正确遇见。
问题表明,中国思想史的正本清源,尤其是儒学思想史的正本清源,是现代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任务。在正本清源之前,无论是“中体西用”还是“西体中用”,及其有关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等问题,则无从谈起。谓以“中体”及“复兴”者,是谓道学乎?儒学乎?或是两汉经学、魏晋玄学?甚或宋明儒学、阳明心学及现代新儒学?!问题表明,正本清源之前,以“体”言及复兴中国文化者,空言妄论也。儒学思想的历史和逻辑理路所证明的是,儒学在汉代以后,由于失落了“一以贯之”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孔子之道,因此才发生了儒学的历史与现代危机。而卢全其人,正是儒学在历史危机中的牺牲者,因此,其悲剧一生,与口诵心惟的“七碗茶歌”形成了鲜明的反照。
所以应注重研究卢仝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中的意义。在济源召开的“第二届古天文与中华传统文化暨王屋山古文化国际研讨会”期间,我把这个意见向李菊月先生表明之后,她邀我为之作序,进一步阐述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卢仝评鉴》所做的工作是值得称道的。如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把卢仝放到这个文化思想史的大背景中进行研究,就会从中国哲学和中国思想史的高度发现卢仝其人其行所代表的儒生的二律悖反心态及其对两汉以后中国文化的负面影响。当然,这是一个较大的研究课题,或许只有生存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中国现代学人,才可能在进一步解读卢仝其人的基础上完成这一工作。
因此,我希望李菊月先生在本书的基础上,再写一本《卢仝思想研究》,以唐代的儒学思想为主线,深入挖掘卢仝和韩愈的思想关系,反思卢全思想的时代性,厘定后儒的思想误区,从而把卢仝的个案研究与中国文化思想的历史与逻辑统一。这一工作,不但对于中国思想史研究具有重要价值,而且对于复兴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而言,将具有正本清源的意义。
是为序。
2001年10月于长白山恒道斋
目 录
第一章 花洞结庐亦耕亦读.........................................................................................1
第二章 追随韩愈移居洛阳......................................... ..................................................19
第三章 七碗茶歌传遍江南............ ........... ...................................................................38
第四章 重返故里创立茶会............................................................................................63
第五章 茶道结缘一举成仙............................................................................................78
第六章 长安请命冤死祸乱.............................................................................................91
尾声.....................................................................................................................................102
卢仝行年表..........................................................................................................................104
附录:
1. 济源玉川卢氏源流考....................................................................................................109
2. “玉川”与“玉川子”考略........................................................................................121
3.济源清明会和唐代清明宴之缘…...................................................................................125
4.寻觅济源的茶文化(上篇)…............................................................................................128
5.寻觅济源的茶文化(下篇)…............................................................................................134
6.字里行间识卢..................................................................................................................138
7.论卢仝煎茶技艺的形成与承传......................................................................................145
8.卢仝生卒年新考..............................................................................................................151
9.济源寻访卢仝故里..........................................................................................................157
10.卢仝故里友人来...........................................................................................................161
后记(我写卢仝)...........................................................................................................163
主要参考文献...................................................................................................................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