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志千云穷益坚

                ——《冬行三首》注译赏析

                      史颂光

【原诗】

一

虫豸①腊月皆在蛰②，吾独何乃劳其形。

小大无由知天命，但怪守道不得宁。

老母妻子一挥手，涕下便作千里行。

自顾不及遭霜叶，旦夕保得同飘零。

达生何足云，偶然苦乐经其身。

古来尧③孔与桀④跖⑤，善恶何补如今人。

一、注释

① 豸 zhì:本指长脊兽，如猫、虎之类。引申为无脚的虫，体长，如蚯蚓之类，本诗中即为此意。《尔雅》有言:有足谓之虫，无足谓之豸。

②蛰(zhé):本义动物冬眠，藏起来不食不动。《说文》有言:蛰，藏也。

③ 尧:又称帝尧、唐尧，中国上古帝王之一，生于伊，嗣后者，故称伊耆氏;初封陶，后徙唐，又称“伊唐氏”

④桀:夏朝末代君主，历史上著名的暴君。

⑤ 跖(zhí):柳下跖，春秋末著名的奴隶起义领袖，被历代统治者骂作盗跖。

二、译文

寒冬腊月，天地万物都在冬眠，我却还在奔波劳累。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如今，我都无法知晓和把握自己的命运，

怪只怪自己固守道义因而不得安宁。

和年迈的母亲、孱弱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孩子挥手道别，

我的眼泪就伴着我踏上了千里之行。

看一看自己还不如秋天遭霜的叶子，

树叶们还能早晚一起飘落。

富贵通达的人生何足道来，

只不过是偶然性的痛苦或者欢乐降临在身上。

自古以来，无论是贤帝尧、圣人孔子，

还是暴戾的夏君桀、被骂作盗寇的柳下跖，

都对今人的所作所为善恶之心无所助益。

三、赏析

寒冬腊月，天地冰封，一切生物都进入了冬眠状态。而此刻坚守道义的诗人却不得安宁，不得与一家老小团聚，只能含着眼泪踏上远行求索的道路。一路上风霜雨雪飘零无不使诗人受尽折磨，但是诗人仍然不改不慕富贵、淡定自若的心。在诗人心中，圣贤贼寇，黑自美丑，泾渭分明。但是世人却不能从历史人物的事件中吸取经验教训，从而对自己的人生有所助益。诗人此刻真可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诗人一颗“路漫漫其修远分，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心以及诗人对人民对统治者寄予的美好的心愿昭然纸上。

二

长年爱伊洛①，决计卜②长久

赊买里③仁④宅，水竹且小有

卖宅将还资，旧业苦不厚。

债家征利心，饿虎血染口

腊风刀刻肌，遂向东南走

贤哉韩员外，劝我莫强取

凭风谢长者，敢不愧心苟

赁载得估舟，估杂非吾偶。

壮色排榻席，别座夸羊酒。

落日无精光，哑暝被掣肘

漕石生齿牙，洗滩乱相撖“

奔澌嚼篙杖，夹岸雪龙吼。

可怜圣明朝，还为丧家狗。

通运隔南溟⑦，债利拄北斗。

扬州屋舍贱，还债堪了不。

此宅贮书籍，地湿忧蠹8朽。

贾馔旧相识，十年与营守。

贫交多变态⑨，馔得君子不。

利命子罕⑩言，我诚孔门丑。

且贵终焉图，死免惭狐首。

何当归帝乡，白云永相友。

一、注释

① 伊洛:亦作“伊雒”，即伊水与洛水，两水汇流，多连称。亦指伊洛流域。本诗中代指洛阳。

伊水:即伊河，是黄河南岸洛水支流之一，也是洛阳市境内重要的河流之一伊河发源于熊耳山南麓的栾川县陶湾镇，流经嵩县、伊川，蜿蜒于熊耳山南麓，伏牛山北麓，穿伊阙而入洛阳，东北至偃师注入洛水，与洛水汇合成伊洛河。

洛水:水名，源于中国陕西省洛南县，东流经河南省入黄河。

②卜:选择(处所)，卜宅。

③里:居住的地方，故里。

④ 仁:通“仞”，等于8尺(也有说7尺，5.6尺或4尺的)的中国古代长度单位。

⑤掣肘:拉着胳膊。比喻有人从旁牵制，工作受干扰。

⑥揶:聚集。

⑦ 溟:海。

8蠹:蛀蚀器物的虫子。

⑨变态:困境。

⑩ 罕:稀少。《论语·子罕》子罕言利。

二、译文

心里向往伊洛流域已经有好多年了，打算在那里长久居住。

赊钱购买了一处宅院，有水而且有翠竹。

忍痛卖掉老宅院想还上赊下的钱，可惜旧业破败不足够。

债主满心都是如何获得利益，就像饥饿的老虎张着血盆大口。

腊月的寒风吹在身上像刀割一样，

我不得不冒着寒风向东南方向继续远走。

幸好遇到了贤明的韩员外，劝我万事不要强求。

临风感谢长者的好意，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情。

赁得一条船，上面堆满了杂物。

卧榻排在一起当作摆酒的席面，我心里十分感谢长者的羊羔美酒。

落日的余晖越来越黯淡，暝色就像受到了困厄，寂静无声。

河中的石头像尖利的牙齿，滩头的水花相互激涌。

河水奔涌像要吞噬船篙，两岸的浪花像雪龙一样嘶吼。

可怜我处在圣明的唐王朝，却像一条丧家之犬。

浩瀚南海隔绝了通运，债利高高地垒向北斗。

扬州的房屋价钱很低廉，卖得的钱不知道够不够还债。

这间旧宅里贮藏有书籍，地面潮湿担心书被虫蛀。

贾馔是我的旧相识，多年来为我看守旧宅院。

贫贱中遇到的都是困厄的环境，不知道贾还是不是君子。

孔圣人很少提及利命之类的话，我实在是有辱门楣之徒。

荣华富贵不管怎么谋取，死去之后免得愧对自己的家乡。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洛阳去，和白云永远做朋友。

三、赏析

这是一幅游子颠沛流离图，诗中饱含着诗人的心酸无奈以及对故乡的深刻怀念之情。

诗歌前半部分详细描述了诗人困厄的生存环境，诗人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想卖掉旧宅院，居住在向往已久的洛阳，可惜手头拮据，旧业破败，难以还债，只好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独自到扬州去卖老宅。

幸好，在诗人走投无路、颠沛流离之时，遇到了贤良的韩员外，他友好地劝导诗人凡事要看开，并且热情款待了诗人，给诗人以精神的慰藉。

去往扬州的路山高水远，一路上险象环生，困难重重。暗淡的落日中奔腾嘶吼的水花像要吞噬了诗人的船只。就这样，在所谓开明盛世的大唐王朝中，诗人竟然活得像一只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最终诗人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到了扬州。然而扬州房价低廉，诗人的老宅卖得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还债。落魄之人，大概故交也躲之不及。因此，诗人感叹贾馔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是不是君子。但随之，诗人又觉得汗颜了，因为孔圣人很少谈到功利和天命，诗人觉得自己这样言利说命，实在是有辱门楣。在这里，诗人看似矛盾的心境，其实是对世态炎凉的抗争和鞭笞。

诗的最后，在诗人历尽风雨沧桑、世态炎凉之际，深刻怀念着家乡的蓝天白云草一木。狐死首丘、落叶归根，什么时候能够回到家乡，这是所有游子共同的心声。

三

不敢唾汴水，汴水入东海。

污泥龙王宫，恐获不敬罪。

不敢蹋汴堤，汴堤连秦宫。

蹋尽天子土，馈饵①无由通。

此言虽太阔，且是臣心肠。

野风结阴兵，千里鸣刀枪。

海月护羁魄，到晓点孤光。

上不事天子，下不识侯王

夜半睡独觉，爽气盈心堂。

颜子②甚年少，孔圣同行藏。

我年过颜子，敢道不自强。

船人虽奴兵，亦有意智长。

问我何所得，乐色填清扬。

我报果有为，孔经在衣裳

一、注释

①馈觶:运送粮饷

②颜子:颜回，字子渊，春秋时期鲁国人，拜孔子为师。

二、译文

不敢把唾沫吐在汴水里面，因为汴水最终流入东海。

如果玷污了龙王官，害怕获得一个不敬神灵的罪名。

不敢踩踏汴水堤，因为汴堤连着秦皇官。

黄土如果糟蹋尽，就没有办法运送粮饷。

这话听起来仿佛不着边际，其实是我的肺腑之言。

塞外的寒风中重兵集结，千里之外都能听到兵戈交接。

海上的月亮依护着大海不羁的魂魄，一整夜都为它默默地发着光。

我却对上不侍奉天子，对下不认识诸侯。

夜里独自睡觉时，心中充满豪气。

颜回很小的时候，就和孔圣人共进退。

我比颜回年长，怎么敢不奋发图强。

我虽然身份卑微，但是也有一腔热血。

问自己有何作为，就借诗词表一表衷肠。

我的壮志如果真有酬报的一天，全仗着圣人之言在胸膛。

三、赏析

这首冬行诗与前两首一脉相承，抒发的是诗人在如此困厄的环境中，依然热爱着汴水汴堤，期望有一天能够一展宏图，上报天子，下慰黎民。就像孔圣人教诲的那样“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不禁让我们想起了爱国诗人陆游的“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人梦来”。诗人此时正是这样独自漂泊在外，受尽世态炎凉，却心系故土，向我们展示了老当益壮、志在千里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中国文人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