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告公卿共惜取

   ——《常州孟谏议座上闻韩员外①职方贬国子博士有感五首》注译赏析

                      徐战云

 【原诗】

               一

忽见除书到，韩君又学官。死生纵有命，人事始知难。

烈火先烧玉，庭芜不养兰。山夫与刺史，相对两巑岏②。

                二

干禄无便佞，宜知黜③此身。员郎犹小小，国学大频频。

孤宦心肝直，天王苦死嗔④。朝廷无谏议，谁是雪⑤韩人。

               三

何事遭朝贬，知何被不容。不如思所自，只欲涕无从。

爵服何曾好，荷衣已惯缝。朝官莫相识，归去老岩松。

               四

力小垂垂上，天高又不登。致身唯一己，获罪则颜朋。

禄位埋坑阱，康庄垒剑棱。公卿共惜取，莫遣玉山崩。

               五

谁怜野田子，海内一韩侯。左道官虽乐，刚肠得健无。

功名生地狱，礼教死天囚。莫言耕种好，须避蒺藜秋⑥。

一、注释

此诗作于元和七年(812)。元和七年二月，韩愈从尚书职方员外郎迁国子博士。

①韩员外:指当时任河南令的韩愈，以前任员外郎，公元812年改任国子监博

②瓒屼:山，高而尖;屼岭，顶秃坡缓。

③ 黜(chú):罢免。

④ 嗔(chēn):生气，不满。

⑤雪:雪耻，洗刷耻辱。

⑥蒺藜秋:秋天的蒺藜

二、译文

             一

忽然接到改任调动的诏书，韩愈又被贬为国子监博士。

虽说是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前路莫测啊人生好艰难。

烈火啊烧灼着蓝玉，荒芜的庭院啊，

怎会滋养高贵的花卉玉兰山夫与刺史，

像雄峰和缓坡一样，一个高而尖，一个秃而缓。

              二

禄位、仕进，不靠花言巧语逢迎，应知道为什么贬谪此身。

员外郎似大犹小，国学士八面威风。

地位卑微侠肝义胆，位尊难犯，忌讳直谏。

从此后朝廷再无人进言，凭谁人洗雪韩愈屈冤。

             三

什么事遭到朝廷的贬谪，知道为什么不被容纳。

反省自我，醒悟世道，真叫人欲哭无泪。

身着官服又能好到哪里，粗布衣咱早已习惯。

不要和官宦相交，归隐山林，做傲然青松一棵。

         四

人微言轻欲登天，天高无梯何其难。

斗胆进谏唯一人，大祸临头朋党也无情。

官位俸禄隐陷阱，康庄大道横剑棱。

但愿诸君共惜取，不教功名毁一生。

          五

谁是玉川子的知已，四海之内唯有韩愈。

显赫官位虽可乐，刚直之人难全身。

功名利禄伏地狱，仁义礼教困死因。

莫说退隐耕种好，脚下需防秋蒺藜。

三、赏析

诗一起首就将色彩凋零、阴晦低沉的气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忽然接到改任调动的诏书，诗人的好友韩愈又被贬为国子监博士。

元和六年(811)秋，韩愈迁尚书职方员外郎，离开洛阳赴长安。群龙无首，洛阳韩孟诗派的活动日渐凋零，卢仝元和七年(812)初春，前往常州从游孟简。孟简于元和六年自谏议大夫除常州刺史，大约于本年年底次年年初到任。孟简为孟郊从叔，卢仝与之友善，曾在常州“北湖亭”观孟简买鱼放鱼而作《观放鱼歌》。这首《常州孟谏议座上闻韩员外职方贬国子博士有感五首》就是卢仝在这里见到韩愈由员外郎被贬为国子监博士的诏书后，有感而写就的。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孟州)人。他是唐代著名的思想家、古运动的领导者。在唐代反佛教的斗争中，他也持积极态度。卢仝元和年间，卜居洛阳与韩愈多有往来。在唐代的行政区域划分中，河阳与济源同属洛阳(河南府)管辖。二人的交往，在于惺惺相惜的志趣相投，二人间多有诗歌唱酬。

朋友林立，党争不断，是中唐社会政治的重要特征，也是这个时期社会心理发生巨大变化的重要根源之一。很多人不仅对现实感到失望，甚至对前途、理想也丧失了信心。在这种现实环境与心理状态下，许多人就不得不在另一个天地里来寻求心灵的安慰与精神的寄托。

韩愈对卢仝“爱其诗，厚礼之”，除周济其生活外，对卢仝本人也是敬重有加，如刘克庄所言:“元和、大历间诗人多出韩门，韩于诸人多称其名，唯玉川常加先生二字。退之强项，咋苟下人者。”而卢仝在接受韩愈生活上的照顾的同时，也以“退之”直呼其名，由此可见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从中使我们不难理解，卢仝闻听韩愈被贬职后，悲由心生，遂写下有感五首的由头。韩愈辟佛老而振儒学，使他成为一代名儒。受影响而服膺儒学的卢仝，深深为韩愈的气度和学理而折服。

韩愈(元和六年811)秋任尚书职方员外郎，次年就被贬职，可叹官场腐败、世态炎凉。诗人感叹时光的流逝，由友人贬职而油生前路莫测人生艰难之感叹。诗人自扬州到卜居洛阳，又辗转常州，生活艰难也罢，更主要的是一身保国之志难有用武之地，故他对韩愈的境遇感到烦忧不安。

卢仝的伟大，还在于他悲世不仅仅在伤己，而是以小观大，由此得出“爵服何曾好，荷衣已惯缝。朝官莫相识，归去老岩松”的感叹。这又是劝慰韩愈的话，不要为贬官而悔恨，官服虽好又能好到哪里，粗布衣咱早已习惯。以后不要和官宦相交归隐山林，做傲然青松一棵。

诗的第四首，诗人笔锋一转，提醒世人:“禄位埋坑阱，康庄垒剑棱。公卿共惜取，莫遣玉山崩。”大祸临头官位俸禄隐陷阱，康庄大道横剑棱，但愿诸君共惜取，不教功名毁一生。诗人巧用语词的双关义将“做官难”和伤时感怀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用国家的动荡不安进一步渲染了官场的悲凉。

结尾诗人借写自己与韩愈的关系之深，“谁怜野田子，海内一韩侯。”想到此前自己生活贫困潦倒，是韩愈给了他不少资助，相交之人唯有韩愈。诗人借追思感恩，进一步烘托了自己的感伤，仿佛件件旧事重浮于诗人的眼前。那颗因韩愈贬职之事的孤独的心伴着感悟秋气悲凉地跃动着，显示出他的壮年不得志的无奈。诗人从闻知韩愈贬职，推及官场腐败，带出“惺惺相惜”之悲怆之感，牵出友人之念，后又回到对官场的清醒，感情之深重，结构之跌宕，诗中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