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向知音倾肺腑

            ——《苦雪寄退之》注译赏析

                   冯克河

天王①二月行时令，白银作雪漫天涯。

山人2门前遍受赐③，平地一尺白玉沙。

云颓月坏4桂英下，鹤毛风剪乱参差⑤。

山人屋中冻欲死，千树万树飞春花。

菜头出土胶6入地，山庄取粟7埋却车。

冷絮刀生削峭骨8，冷齑9斧破慰老牙.

病妻烟眼泪滴滴，饥婴哭乳声呶呶10.

市头博米11不用物，酒店买酒不肯赊。

闻道西风弄剑戟，长阶12杀人如乱麻。

天眼高开欺草芽，我死未肯兴叹嗟13.

但恨口中无酒气，刘伶14见我相揄揶15。

清风搅肠筋力绝，白灰压屋梁柱斜。

圣明有道□16命汉，可得再见朝日17耶。

柴门没胫18昼不扫，黄昏绕树栖寒鸦。

唯有河南韩县令19，时时醉饱过贫家。

一、注释

① 天王:指老天。

2 山人:道士、隐士或江湖术士的雅称，此为卢全自称

3赐:赏给好处或东西。

④ 云颓:颓:败。此处指雾大，像云落下一样。月坏:指月光暗淡，像月亮没有样

⑤参差:不齐貌。《诗经·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⑥胶:像黏胶一样贴着地面。

⑦栗:谷子，这里泛指粮、米。

8削峭骨:像刀刮骨。

⑨ 齑:切细之腌菜或酱菜。《广韵》:“齑:苔蒜为之。

10呶呶:孩子哭闹声。

11 市头博米:市头，街头。博米，用东西换米。

12长阶:高高的台阶。

13 叹嗟:叹息。

14 刘伶:西晋沛国(今安徽宿州)人，“竹林七贤”之一，曾为建威参军。晋武帝泰始初，对朝廷策问，强调无为而治，以无能罢免。平生嗜酒，曾作《酒德颂》。《世说新语·任诞》:“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醒(chēng)。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 wèi)然已醉矣。”

⑮ 揄揶(yú yè):意思是嘲笑，讥讽，

16 □:为这句诗中缺一个字。

17 朝日:早上升起的太阳。

18 胫(jīng):小腿。《论语·宪问》:“以杖叩其胫。”

19河南韩县令:指韩愈，元和六年春夏，韩愈仍为河南令。《新唐书·韩愈传》:“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岁为真。改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

二、译文

老天二月早春却行隆冬时令，白雪似银漫天落下。

我家门前也都受到恩惠，平地上有一尺厚的白雪。

飘洒的雪花像白云崩溃后的雪片，似月宫损坏后遗落人间的桂花瓣，雪花飘飞之状又像白鹤之羽飘零在风中。

我在屋里冻得要死，门外树木却披上银色盛装，如开满了梨花。

所种的蔬菜刚出土如胶入地，去山庄取粮食的车又被大雪埋住。

冬衣之棉絮冷硬如刀在刮着自己的瘦骨，只能把冻成冰块的腌菜破碎了充饥。

病妻生火取暖烟熏得两眼流泪，饥饿的婴儿索乳哭喊令人心痛。

街市上买米不能用物去换，酒店里卖酒也不让赊欠。

西风怒号搅着雪团如剑戟狂舞，高台阶下就像刑场杀人纷乱如麻。

天宫两眼明亮为何欺凌草芽，我冻死了没有什么值得叹息，

只是因为死前没有酒喝，到阴间见了刘伶定会对我嘲笑。

清冷的风搅动肠胃筋力欲绝，白雪压着房顶梁柱倾斜。

我生在圣明之朝却是个薄命汉，是否还可以捱到明天。

柴门积雪已过膝白天也无力清扫，黄昏时分门外只有绕树而栖的寒鸦。

唯有河南韩愈县令怜贫惜友，会时时带着酒食来家看望我。

三、赏析

退之，指韩愈。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孟州市)人。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因官居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这首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六年，卢仝刚从济源的仝庄搬到洛阳的里仁宅不久，第二年二月老天下了一个月的大雪，饱尝大雪之苦的卢仝就写下这首诗寄给韩愈。全诗以一个“苦”字贯穿始终，分三层:

第一层(“天王二月行时令”至“鹤毛风剪乱参差”)描写雪下得大且久之状况，诗的开头写时令虽已是早春二月，漫天却下起了雪，“平地一尺白玉沙”一句，写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地上，已积成一尺之厚，可见下雪时间之长。“云颓月坏桂英下鹤毛风剪乱参差”两句，描写雪花乱舞之状，对此白居易也有一首《春雪》予以描述:“元和岁在卯，六年春二月。月晦寒食天，天阴夜飞雪。连宵复竟日，浩浩殊未歇。大似落鹅毛，密如飘玉屑。”可见宪宗元和六年春的这场雪下得大而且久。这就为下面诗人叙述“苦雪”埋下了伏笔。

第二层(“山人屋中欲冻死”至“酒店卖酒不肯赊”)叙述大雪后饥寒交迫之牛活。卢仝迁到洛阳后的生活居住条件，韩愈在《寄卢仝》诗中曾有描写:“玉川先生洛城里，破屋数间而已矣。”卢仝一家居住在破屋里，雪下得又大又久，大雪过后“千树万树飞春花”的美景就与诗人破屋居住冻欲死的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写出居住之“苦”;“冷絮刀生削峭骨”一句写出诗人衣着破旧单薄造成的寒冷之'苦”;“冷齑斧破慰老牙”一句写出诗人一家靠冷腌咸菜充饥的生活之“苦”;病妻眼泪汪汪，饥婴哭声啼啼，家里无钱，用物换不到米果腹，也赊不到酒取暖，作为一家之主，饥寒交迫又東手无策，写出诗人内心之“苦”。

第三层(“闻道西风弄剑戟”至“时时醉饱过贫家”)抒发诗人愤懑不平之心情。积雪很厚，西风怒号，老天也欺负弱小，不肯为诗人之冻冷洒一掬同情之泪，此景此情使诗人满腹怨恨。“但恨口中无酒气，刘伶见我相揄揶”，表面上是写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因死前无酒而怕到阴间见刘伶，隐含的深意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谴责，表面上称颂“圣明有道”，自己命运不济，而隐含的深意是抨击朝廷昏庸，荒淫无道，滥施暴政，民不聊生，试想像卢仝这样的寒士生活尚且如此艰难，那么，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广大群众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唐代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句诗对当时社会现象的描述是何等深刻。结尾两句:“唯有河南韩县令时时醉饱过贫家。”这两句写只有河南县令韩愈尚记起自己，会时时带着酒食来到家里造访。一方面说明韩愈对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寒士们生活上的关心、照顾，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诗人对当政者不管民众死活的愤不平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