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去年来忒无情

             ——《守岁①二首》注译赏析

                   周吉善

【原诗】

                       (一)

去年②留不住，年来也任他；

当垆③一榼④酒，争奈两年5何。

                       (二)

老来经节腊⑥，乐事甚悠悠⑦。

不及8儿童日，都卢9不解愁。

一、注释

① 守岁:民间传承的一种古老风俗，指每年的除夕夜，邻里乡亲们在一起围着篝火欢聚的形式。俗称熬百岁，意思是能够熬到新春第一天来临的人，即可以长命百岁。这种风俗习惯现在已经不太受人关注，改革开放初期，争抢着于新春第一天的零点放鞭炮，就是守岁风俗的延续。

② 去年:这里的去，是一个动词，“年”指的是已经被拟人化了的、与人如影随形的“时光或光阴”;意思是“光阴”宅要“去”，即离开的意思。下一句的“年来”就与之相对应。

③ 当垆:垆，音lú，指酒店放置酒罈的土台子。如李商隐《杜工部蜀中离席》讨:“美酒成都堪送老，当护仍是卓文君。”就以卓文君站在台前侍奉的典故，作为隐喻。

4榼:读kē，指古代盛酒或贮水的器皿。如《左转·成公十六年》:“使行人执榼承欢。

5争奈:怎奈。如唐玄宗《题梅妃画真诗》:“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两年:指离去的那个“年”，新来到的这个“年”，即“两个年”的意思。

⑥节腊:腊，祭祀名，年终总祭百神，始于周代。节，就是指节日的意思。“节腊”合在一起，指年终是许多节日汇聚在一起、持续时间长达月余的盛大节日。

⑦悠悠:非常遥远的样子，同攸攸。《诗经·王风·黍离》:“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8及:追击，赶上。不及，就是赶不上、比不上的意思。

9都卢:统统的意思。白居易《赠邻里往还》诗“骨肉都卢无十口，粮储依约有三年”中的'都卢’，就是这种意思。

二、译文

                        (一)

“年”它要去，你是留不住的;

“年”它要来，你也只能听凭于它。

在你面前只有这一杯淡酒，

对这年去、年来又能有什么办法?

                    (二)

老年经历总祭百神的腊月节，

欢乐的事情却是那么遥远幽微;

哪里比得上童年的时候，

根本就不懂得愁是什么滋味。

三、赏析

卢仝这一组守岁、新月、解四首诗，应该是在一个春节前后写成的。

背景是诗人独自一人身处异乡，适逢佳节而又不能归家省亲的特殊时节;卢仝写作这些诗的时候应该还比较年轻，只有思念“伊人"而无牵挂子之情愫即可切作为证明。

守岁”这两首诗集中透露出来的，是诗人刚刚离开重年，就不得不肩负起养家糊口之重担的困窘与无奈之情。

该诗当写在除夕，应该没有异议:“新月”可能写在正月初五左右，“解”将会更晚一些，也该是没有过完新年正月的时候。

“守岁”两首主要突出表现诗人的孤独苦闷、百无聊赖的情绪，同时可以窥见他家无长物、穷困倒的处境。

腊，祭祀名，指的是年终腊月总祭百神，始于周代。春节是中华民族最盛大面又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节日，进人腊月之后就有吃腊八、祭灶王等节日陆续而至除夕揭开充满喜庆欢乐气氛之春节的序幕，一连15天直到元宵节都算是新年，“闹元宵”即是总祭百神的最高潮;正月十九叫作“添仓”，取预祝新的一年农业丰收仓满囤流之意--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过完了新年，就按照“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古训，开始对新一年的农事做出适当的筹措与安排。

就在这样一个本该充满喜庆欢乐氛围的春节到来之际，诗人却独自一人面对酒杯，连一个说话交流的人都没有，只能倾听从屋外传来的鞭炮声、嬉闹声，其孤独凄凉的心情该是如何，是不难想见的。

诗人毕竟是诗人，面对如此窘迫的困境，他就发挥自己的想象，把“年”(实际上指的是每天都在伴随着自己的时光或曰光阴)拟人化，作为自己意向中的一个伙伴看待，以冲淡孤独苦闷的无奈;但是，旧的“年”要走你无法挽留，新的“年”要来你也阻拦不住--就连每天都跟自己如影随形的“时光”，对自己都丝毫没有眷之意;诗人的孤独，居然达到如此程度，他的心思怕是早就碎了。

真正可以为伴的就只有放在灶台上的那一杯酒，而对于来去匆匆的两个“年自己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在孤独烦之余，这个细节就又增添了诗人无助与无奈的感伤。

这一首诗写得非常直白平易、通易懂，诗人孤独苦闷的形象却能够呼之欲出、跃然纸上;平易到初中学生不但都可以看懂，甚至也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但是，该诗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把“年”拟人化，通过对无时无刻不在伴随每个人的”时光”，都没有办法留住它陪伴自己、进行交谈以消除寂寞与无聊，即在更深的心理层次上，揭示出诗人的无助与感伤。这一点，如果没有诗人应该具有的特质，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这也正是卢仝能够成为知名诗人的高超之处。

在第一首“守岁”中，虽然可以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诗人孤独无聊的凄凉，却找不到为什么会这样的蛛丝马迹。第二首诗就交代了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原因，即刚刚从童年跨入成人的行列，就需要肩负起“家庭”这个担子;所以对于“节腊”的感受自然就会有天壤之别。

第一句“老来经节腊”中的“老来”，并不是说人已经到了中年的后期而临近老年:与第三句“不及儿童日”联系起来看，就应该从刚刚脱离开“童年”，就让人感受到如此大反差的角度去理解这个“老来”

几十年前我们这里还流行着这样一首童谣: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吃饺子，放鞭炮。这首由古代传下来的童谣，在诗人卢仝的心里虽然鲜活犹新，而眼前的现实却是“乐事甚悠悠”--这背后潜藏着的“为什么”，就只有对卢仝的人生经历有一点了解，才可以讲清楚。

卢仝由于早年丧父，就不得不尽早地提前离开“童年”而肩负起“家庭”这个沉重的担子，到在扬州经营茶叶生意的叔父那里去帮忙--仅此而已，我们就可以猜测，卢仝的“守岁”诗，就写在他到叔父那里帮忙的当年或此后两年的除夕时节。

诗人刚刚离开童年，在这最盛大而欢乐的节日到来的时候，却让他感到那些欣幸欢乐的事情都是那样的遥远;哪里能够跟童年时代、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忧愁的情况相比?卢仝所谓“愁”的核心就在于，在这种本不该为“家庭”而尽心尽力的年龄，却不得不为一家人的柴米油盐而奔波与操劳。

“守岁”这两首诗，写的是卢仝刚刚离开童年，就肩负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在春节这个盛大欢乐的节日来临之际，却不能与家人团聚，不得不一个人孤独无聊地在他乡守岁时的内心感受;抒发的是为自己没有能力让家庭摆脱穷困的自责，及诗人对自己眼前处境无可奈何的烦愁与困顿。

这两首诗都非常平易好懂，没有使用一个典故及比较生僻的字眼。精妙之处就在于把与人如影随形的“年”(即时光、光阴)拟人化，从更深的层面上揭示出诗人孤独无聊的痛楚与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