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共我研真经

          ——《忆金鹅山①沈山人二首》注译赏析

                    徐战云

【原诗】

一

君家山头松树风，适来入我竹林里。
一片新茶②破鼻③香，请君速来助我喜。
莫合4九转大还丹⑤，莫读三十六部大洞经⑥。
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
不须服药求神仙，神仙意智或偶然。
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犬⑦驱上天。
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
暂时上天少问天，蛇头蝎尾8谁安著。

二

君爱炼药药欲成，我爱炼骨骨已清⑨。
试自比校得仙者，也应合得天上行。
天门九重高崔嵬10，清空凿出黄金堆。
夜叉守门昼不启，夜半醮祭11夜半开。
夜叉喜欢动关锁，锁声㩧地生风雷。
地上禽兽重血食，性命血化飞黄埃。
太上道君莲花台，九门隔阔安在哉。
呜呼沈君12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无求长生丧厥生13。

一、注释

① 金鹅山:在宜兴县东北25 里,有金鹅飞集,取名金鹅山。这二首诗和《赠金鹅山人沈师鲁》均是卢仝在常州(太和七年)时写的。也有人认为金鹅山在济源坡头镇西北左山附近,诗在济源作。

②新茶:阳羡茶。

③ 破鼻:扑鼻

4 合:同和。

⑤大还丹:九转循环制成,传说能破除万邪。

⑥大洞经:道家经典,诵读能度人成仙。

⑦淮南鸡犬:淮南,指汉淮南王刘安,刘安好神仙,招术士方士呼风唤雨。刘安炼丹后,炉上有丹末,鸡狗食后皆成仙上天。

8蛇头蝎尾:蛇头蝎尾都是天上的神灵的形状,意为成仙成神谁见了!

⑨骨已清:心净骨清,意为达到成仙标准。

10崔嵬:山高峻,指天门高。

11醮祭:醮,祭祀时用的酒,此处指供桌上的供品

12沈君:沈师鲁,道士,住金鹅山道观内。

13厥生:现在的生命。

二、译文

(一)

你居住的山上吹来了一阵松风,正好吹到了我的竹林里。

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请你赶快下山来与我同饮。

不用炼仙丹、诵经书求长生不老。

你闲暇时和我共同探讨人生的真谛，我们畅所欲言,快乐逍遥才是长生的秘诀。

不必幻想吃仙丹成神仙,神仙有时也不可信。

自古以来人死之后尚人土为安,哪里有什么鸡犬升天变成神仙的事情。

能够升天做个神仙当然不错,如果真能成仙,就请你把炼成的丹药送我一颗。

即便真的有人上天做过神仙,也没有人知道天上的事情,因为成神成仙的事谁也没有见过。

(二)

你喜欢炼药而且快要炼成功了，我喜欢修养自身也修养得很好。

就算试着和成仙之人比，也应该配得上位列仙班。

九天的大门很高，凭空像是凿出的金銮殿。

夜叉在那守着白天紧闭的大门，到了半夜有人敬祭祷告才会开启。

夜叉(听着祷告之词)高兴了就打开门锁，开动锁头的声音像是风雷滚动。

人间的禽兽吃的都是污浊之物，死后血肉也变成尘土。

太上老君的莲花宝座，有九天的高门隔挡怎么能成仙?

哎呀,沈君炼药成功，也需要碰巧遇到机缘，别为了长生不死而送了命。

三、赏析

这两首诗为同一题材。诗人借金鹅山沈山人炼丹一事展开叙事说理,显示出他那忧国忧民的博大胸怀,乡思、相思、愁思,无不寄寓着诗人对亲人,对国家的一片深情,同时也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悲凉。人人都梦想成为神仙,做神仙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无烦无忧,可这不过是一种愿望罢了。诗中的炼丹做神仙可以喻指不切合实际的追求。在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年代,人们往往在盲目的追求中迷失自我,卢仝却在诗中流露出不愿出仕做官、乐于山林生活、追求真我本性的意趣,诗中“闲来共我说真意,齿下领取真长生”正是他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追求的写照。作为韩孟诗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诗“奇而怪”的特点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诗的上半部写家乡之景,并以景带出乡思别恨。“一片新茶破鼻香”,山上的松风正好吹到了我的竹林里,一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请你赶快下山来与我同饮。以如此阔大无限的天地对位相思乡愁的背景,也只有在这位具有旷远胸怀的诗人笔下才会出现。诗人又将视野延伸到沈山人的炼丹,“莫合九转大还丹,莫谈三十六部大洞经”,快乐逍遥才是长生的秘诀,不必幻想吃仙丹成仙。两句承上启下,既将炼丹成仙的美好想象和修养自身也可成仙融为一体,又将诗人流露出的不愿出仕做官与乐于山林生活、追求真我本性勾连成一块,使诗人的主观情感浸染目之所及的乡景,向下部的自然抒情过渡。诗人虽言“自古圣贤放入土,淮南鸡大驱上天”,却恰好反映出诗人的深情。自古以来,怀人之情本与世事构成比喻,但此处诗人却故意反说“白日上升应不恶,药成且辄一丸药”,虽然是自我安慰,但却透露出极为矛盾的心情,表面上说他不相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但实际上却充满着一种无奈和凄凉。

此诗之妙,就妙在它既以小孕大,又怨而不怒。他借沈山人炼丹一事来寄喻自已于世事不容追求自我的情思。诗的下半部写对幻想吃药成仙的不屑一顾。乡魂、旅思让人黯然销魂,且紧随人难以抹去,“呜呼沈君大药成,兼须巧会鬼物情”沈君你即使炼丹成功,也需要碰巧遇到机缘,却不要因为寻求长生不老而妄自送了性命:

此诗似写诗人的柔情,也是中唐文人的柔情。中唐文人,对中唐多年的世事纷争进行冷静的思考,心里逐渐升起一种厌倦感,故作品低沉失落的情绪渐多。在感到无法改变外部社会的时候,则更趋向于内心深处的开掘,也更趋向于淡泊宁静修身养性的向往。诗人将对人生的哲思化为具体的物象,以带宗教色彩的想象冲击着感官,也撞击着灵魂,这种时光与生命价值的追思,进一步衬托出家愁国恨的凝重。

正是由于达观与超然的人生态度,使他的诗能超越一己之得失和现实之困境从更高更远以及更主动的层面上提升了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