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赏析

翟明忠 苗爱香

【原诗】卢仝

客赠石

竹下青莎①中，细长三四片。

主人虽不归，长见主人面。

石让竹

自顾拨不转，何敢当主人，

竹弟有清风，可以娱嘉宾。

竹答石

竹弟谢石兄，清风非所任，

随分有萧瑟，实无坚重心。

石请客

竹弟虽让客，不敢当客恩。

自惭埋没久，满面苍苔痕。

客答石

遍索天地间，彼此最痴癖②。

主人幸未来，与君为莫逆③。

石答竹

石报孤竹君，此客甚高调。

共我相共痴，不怕主人天下笑。

我非蛱蝶儿，我非桃李枝。

不要儿女扑，不要春风吹。

苔藓印我面，雨露皴我皮。

此故不嫌我，突兀蒙相知。

此客即西归，我心徒依依。

我欲随客去，累重不解飞。

知弟虚心亦待客，此客何以共报之。

竹请客

我本泰山阿，避地到南国。

主人欲移家，我亦要归北。

上客幸先归，愿托归飞翼。

唯将备备④风，累路报恩德。

客谢竹

扬州驳杂⑤地，不辨龙蜥蜴。

客身正干枯，行处无膏泽。

太山道不远，相庇实无力。

君若随我行，必有煎茶厄⑥。

石请客

启母是诸母，三十六峰是诸父。

知君家近父母家，小人安得不怀土。

怜君与我金石交，君归可得共载否。

小人无以报君恩，使君池亭风月古。

客谢石

我有水竹庄⑦，甚近嵩之巅。

是君归休处，可以终天年。

虽有提携劳，不忧粮食钱。

但恐主人心，疑我相钓竿。

石再请客

主人若知我，应喜我结得君。

主人不知我，我住何求于主人。

我在天地间，自是一片物。

可得杠压我，使我头不出。

客许石

石公说道理，句句出凡格。

相知贵知心，岂恨主为客。

过须归去来，旦晚上无厄。

主人诚贤人，多应不相责。

井请客

我生天地间，颇是往还数。

已效炊爨⑧劳，我亦不愿住。

君有造化力，在君一降顾。

我愿拔黄泉，轻举随君去。

客谢井

改邑不改井，此是井卦辞。

井公莫怪惊，说我成憨痴。

我纵有神力，争敢将公归。

扬州恶百姓，疑我卷地皮。

马兰请客

兰兰是小草，不怕郎君骂。

愿得随君行，暂到嵩山下。

客请马兰

嵩山未必怜兰兰，兰兰已受郎君恩。

不须刷帚跳踪走，只拟兰浪出其门。

蛱蝶请客

粉末为四体，春风为生涯。

愿得纷飞去，与君为眼花。

客答蛱蝶

君是轻薄子，莫窥君子肠。

且须看雀儿，雀儿衔尔将。

虾蟆请客

凡有水竹处，我曹长先行。

愿君借我一勺水，与君昼夜歌德声。

客请虾蟆

虾蟆蟆，叩头莫语人闻声。

扬州虾蚬忽得便，腥臊臭秽逐我行。

我身化作青泥坑。

【注释】

（一）卢仝去扬州，客居扬州萧庆山将卖未卖的旧宅中。萧庆山有事将去安徽敏州，卢仝将归洛阳。在宅中萧设宴款待卢仝。这二十首诗是卢仝借萧宅中的竹、石、蛱蝶、马兰草虾蟆等的口吻吟诵的诗篇。此作大概作于元和五年。

    （二）①莎(suō):香附草，根可入药叶，细长。

②痴癖:喜欢，要好。

③莫逆:关系要好，相处密切。

④脩(xiāo):自由自在。

⑤驳杂:杂乱。

⑥煎茶厄:难有煎茶的地方。

⑦水竹庄洛阳里仁宅。

⑧爨(cuàn):烧火做饭

【译文】

客赠石

竹林青青莎草之中异石细长三四精灵。主人虽然久不归，独立常得主人宠。

石让竹

自暇不顾不能转，如何承当主人怜。竹弟品高清风乐，可以为主娱嘉宾。竹答石小弟听言谢石兄，清风奏乐非吾能。随风摇摆生萧瑟，空心实无汝坚重。

石请客

竹弟虽让我请客，实在不敢代主行。自惭林中埋没久，满面苍苔印痕生。

客答石

遍索天地采灵石，世间吾汝最知心。幸有主人未归来，天助与君成莫逆。

石答竹

石将此情报竹闻，客人如此品格高。竟然与我成莫逆，难道不怕天下笑。我不是蛱碟惹人爱我不是桃李春意闹。没有儿女裙前随，没有春风暖新苗。苔藓蒙我容颜损雨露脱我几层皮。纵然这样你还不嫌我，突然间蒙君错爱我该如何。然客今日要西回，我将奈何空依依。我欲随客同归去，奈何累重不能飞。我知竹弟最虚心，定知如何把客待，(你告诉我)这样的客人我该如何报答呢?

竹请客

我本生在山东泰岳之侧，避地因迁居来到南壤。主人曾有迁居的意识，我可能随主人回到北方。高尚的客人有幸你先回，愿托你给我插上回归的翅膀。我将与自在的风奏成美妙的音乐，一路报答客人的恩德长。

客谢竹

扬州这地方杂乱无章，不辨龙和蜥蜴是恶是良。我为客在异地身贫如洗，一路上无亲友接济酒粮，饥寒谁帮。泰山之路并不太远，我有心保护你实无力量。

你要随我同行，一路上难有喝茶的地方。

石请客

嵩山的启母石是我的母亲，嵩山的三十六峰是我的父亲。知客官家离我父母家最近，小人我身居异地怎能不思乡。客官与我成金石之交，你今日欲归去可与我一同前往。(若答应)小人怎能报答你恩情，我将铭刻你的美德立于池亭千古留芳。

客谢石

我家住洛阳里仁宅非常接近嵩山之巅。那里是你归休的家乡，在那里可以怡养天年。虽然一路上有提携之劳，莫忧虑粮食和金钱。但恐怕你的主人起疑心，说我是沽名钓誉一钓竿。

石再请客

主人，他若与我是知交。应该为我有幸结识你而乐。如果主人不理解我，那也无妨，我也没有什么求于主人。我生在天地宇宙间，只不过是一件小小物品。纵然他使杠压我，只不过我无出头之日罢了。

客许石

石公说得有道理，字字句句卓识深。相知相伴贵知心，岂恨反主为客累。走过前路再看归，方能朝暮无危厄。何况主人最贤达应该不会杠责你。

井请客

我生天地之间，多与打水的人往往还还。为人们的炊饮尽微薄之力，我也不愿居住这深深岩泉。你是否有撼天动地的造化之能，蒙你提携眷顾怜念，我想离开这黄泉之地，伴你相知相随艳阳天。

客谢井

能改村落不改井，此为伏羲八卦的钦定。井公你莫嫌我言语难听，说我不懂朋友之情。我纵然有些神力，怎么敢将你归我私用。扬州多少人家需要你做餐饮用，我岂敢为私情留落骂名。

马兰请客

马兰是无名小草，不怕郎君百般羞骂。我愿和你一同前往，暂住到嵩山脚下。

客请马兰

嵩山未必可怜你，兰兰你已享受君恩。不求你扫地出门走，只求兰兰把我送出门。

蛱蝶请客

粉末结聚为飞翼，春风给予生涯体。愿将群蝶纷飞去，与你前路作引花。

客答蛱蝶

你虽生来轻薄体，切莫多窥他人心。且防背后黄雀到，雀将衔你一命危。虾蟆请客凡是有水有竹处，春天到来我先行。

愿君借我一勺水，昼夜与你歌功颂德声。

客请虾蟆

虾蟆呀，低声说，莫教别人听见了。扬州虾蚬若知道，肮脏秽语还不把我赶，扬州城我身陷青泥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翟明忠)

【赏析】

读完本诗，想起西西的名诗《长着胡子的门神》，一样的灵性十足，一样的有情有义。诗中的空间感依然宽阔浩大，运用拟人手法，使诗中的世界成为一个“人之境”。竹的谦逊，石的憨厚质朴，客人的依恋，在互谅互让中营造了一个温馨惬意的境界。竹、石皆有灵性，他们热心待客，他们对客人依依不舍，想随着客人离开。由此折射出主人的殷殷诚意，款款深情。虽然主人没有丝毫的笔墨印痕，但我们看到了主人的谦和淳朴，主客双方的祥和温暖。

原来万物有灵，只是因为人的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有灵性的人的存在。有了如的凝视，万物才显出人间的情态;有了他们的聆听、抚摸，竹、石、客才构成了一副其乐聪融的画面。这首诗让我们看到了卢仝细腻柔情的一面，灵秀温婉的内心。

这首诗引领我们触及平日常常远离我们的记忆、梦想，一个深邃的精神世界!(苗爱香)